陈锦莲眼皮子发沉,头也跟着在灯前如鸡啄米般的一点一抬。惹乱了陆以芳眼前的灯火。
陆以芳停下手中的针线,侧头看向她。
陈锦莲连忙站直身子,陆以芳的挑剔和严肃她早就见识过了。平日里,她不召唤,她们底下几个做小的,都是不肯到这主屋里来的。今日,也不知道陆以芳怎么想起了她,让要进来伺候针线,她已经算是打气十二万分精神了,但这种细腻的活路,看久了,真的是令人眼睛发沉。
“夫人,妾……”对上陆以芳的目光,她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弯腰将灯放下,蹲身行了个礼“妾去雪地里立会儿,醒个神,再进来伺候。”
陆以芳笼了笼身上的狐狸皮袍子。
问身旁的侍女道:“爷回府了吗?”
侍女回道:“将回来,张管事他们牵马去了,听那边在叫水房备水。”
宋简有这样的习惯,就寝之前,一定要沐浴。
陆以芳“嗯”了一声,“又道,叫人伺候了吗?”
“没听张管事说。”
陆以芳拍了拍陈锦莲的手,“你过去伺候爷沐浴。”
“啊?”
陈锦莲没想到,陪陆以芳耗了大半日,她竟然是在这里等着她的。但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事情,她现在却分辨不出来了。
“夫人,爷今儿兴致……”
她用了兴致两个字,悄悄撩开了床笫之事的一点毛边,酥酥麻麻的,带着点欲拒还迎的诱惑,又有些试探的胆怯。
陆以芳看了她一眼,陈锦莲的两颊飞出两道诱人的红晕,年轻的女人可真是好,一点言语撩拨就能动情,风情万种。
“爷……今日的心情大底是不爽,让你去,是要你解意。”
陈锦莲见识短,心里也没有陆以芳那么多沟沟壑壑,全然是凭着一双圆润光滑如白玉的□□,和一掌可握的细腰入的宋简的眼睛,上了宋简的床榻。她之前到是听说宋简今日本来是不打算出门的,后来外面来了一个姓顾的人,在府门前把张管事的打了一顿。宋简这才出的门。
结果一出去就耽搁到了这会儿才回来。
她是个只想吃甜果子,不吃钉子的主儿,想到这一层,心里就怯了,忸怩作态起来,陆以芳没了耐性,恰时辛奴从宋简那边回来,脸色也不大好看。
陆以芳打发人把陈锦莲带了出去。
辛奴见已经有人去捧水了,便走到茶案边褪下手上的镯子,准备替她梳洗。她的观念是,主子不问,她绝不随意开口,做好吩咐的事,其余的往眼里看,往心里记便成了。
陆以芳知道她的性子,也不绕弯。
“人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
捧水的人迟迟未回,想来大概是水房那边紧着宋简的去了,辛奴走到茶案旁,斟了一盏茶递到陆以芳手边,“夫人,茶。”
陆以芳抬手接过来,端在膝上握着。
窗外月色清透,被雪洗了一天的夜空竟然稀稀疏疏地点着几颗寒冷的星。陆以芳将手肘撑到窗沿儿上,抬头望着树隙间透下来的泠泠月光。
“现在人怎么样了,爷怎么安置她。”
辛奴直起身,回手将她绣棚儿旁的灯移开,一面道:“夫人今日怕是多此一举了,奴婢看爷的样子,到当真是情愿她死了。现在剩了小半条的命,爷不让请大夫,就黑灯瞎火地丢在西厢房里搁着。怕是明儿见着的,就是一句尸体了。”
陆以芳道:“你还是让人带大夫去。不用知会张管事的。”
辛奴看了她一眼,犹豫一阵,还是开了口:“这样,总没意思,爷和夫人您,好不容易过上安生的日子,何苦又让她把爷的疤拉扯开了,要奴婢说,不如死了,大家干净。”
陆以芳摇了摇头,“白水河之战,他就差一步。之所以不渡河,为的不过是她。你啊,还是心眼太实在了。宋家和大齐只有有恩怨,爷和临川公主之间,不止恩怨。”
辛奴总是佩服她的眼力和手段,一字一句地听她说完,口中应了个是。
而后又道:“临川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以芳收回目光,端起茶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凭你的眼力呢。”
辛奴摇了摇头,“不好说,她的姿态,明明是放得很低,但每说一句话,都像是顶着爷的脑门儿去的。奴婢……”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厮在外面请话道:“辛奴姐姐,夫人歇了吗?门房上有话来回。”
陆以芳点了点头,辛奴这便走到窗前,支起窗格子。
“有什么话,就站那儿回吧。”
那小厮忙道:“夫人,那什么顾小爷又来了,我们拦不住,这会儿人走到前厅去了。爷那边在沐浴,我们不敢回。”
陆以芳按了按眉心,这也是个要人命的主。
“走,去前厅。”
前院正乱成一团,六七个小厮趴在雪地上,或是抱着头,或是摁着肚子哼哼。顾有悔按着剑柄立在一棵云松盆栽的旁边,云松的叶子也被扫得七零八落了。
陆以芳系着狐狸皮的袍子从后面走出来,“顾小爷,您也是世家子弟出身,怎可行事如此鲁莽。”
顾有悔回头,大步向她近。
“我就问宋简一句话,他带回来那个人,如今是死是活。”
陆以芳没有退。“她已经附了宋府的籍,就是我们宋府的奴婢,这是我内院的事,容不得你放肆过问。”
顾有悔冷笑了一声,“过问不得?”
说着,他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剑,直抵陆以芳的咽喉,嘴边擎着一丝笑,“宋夫人,我自出了顾家府邸,就是个江湖上的油头混子,没有宋简的气质姿态,你说我过问不得,那我就用我手上的剑来过问。”
辛奴道:“你们还站着做什么!拿下他啊!”
陆以芳抬手道:“不用,辛奴,请顾小爷,你去端茶。临川公主的事,我慢慢与顾小爷说。”
顾有悔是个涉世未深的人,着实对付不了陆以芳这种修炼的人。她的话一软,顾有悔的剑也就莫名其妙的软了。他心里原本是怕宋简一狠心,真的把那位倒霉公主给杀了,自己真的就要给自己脖子上来一刀了。如今看这位陆夫人是这样态度,想来纪姜性命尚且无忧。
尴尬地收回剑。
地上几个小厮也终于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退到后面去了。
陆以芳亲手端上一盏上等的太平猴魁,夜极冷,滚茶的热气缥缈而上,一下子冲进了他的鼻中。这种热糖烫的麻痹之感,令人浑身上下像被绑上了软绳子,陆以芳端端正正地端平了茶盏,指尖被烫红了,她也丝毫不动。
顾有悔固执着没有接,“别给小爷整这些没用的,小爷我要见她。”
陆以芳又将手抬得高些,“顾小爷,喝口茶吧,喝口茶再见也不迟。”
这是女人的温柔刀子,顾有悔的剑实在挡不住。他到不是怜香惜玉,而是当真觉得别扭。
“行行行,我喝。”
说了,他接过来就大口往喉咙里灌,吞咽下去之后,被烫得龇牙咧嘴。
陆以芳掩唇笑了笑,她走到一旁的圈椅中坐下。
“我有一句问顾小爷,您是在乎她这个人,还是只在乎她的性命。”
顾有悔被这么一问,脸莫名地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绿的,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我……我当然只是在乎她的性命了!”
他耿起脖子来,两腮也跟着一鼓一瘪。
陆以芳凝着的他的模样,淡淡地哦了一声。
继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顾有悔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你别走那么近。”
“顾小爷您怕什么呢?”
“我……”
“顾小爷,你既然只在乎她的性命,那就请您回吧,我陆以芳以自己的性命来为她担保,我们爷,不会让她这么死了。”
第11章 血肉
对,他就是只在乎她的性命而言,所以,不死就好。不死就好。
想着,顾有悔又灌了一口茶,这才将莫名其妙涨红的脸色给压了下来,江湖人的气势都是靠着血喂剑气撑出来的,顾有悔从前一直觉得,女人身上的气儿太香了,一旦沾染上,就成化骨绵一般的毒,管你什么寒冰精铁,都要腐成烂泥巴。
他不是不谈女人,不过每回谈起女人都是夜雨声噼啪作响的寒铺酒桌上,男人们都在江湖漂泊,孑然一身,谁也没红香软玉暖被窝子。
于是,女人的荤号,名讳,字字风流滚烫,暖人手中浑浊的酒,也暖着一颗颗躁动的少年心。而后在反过来化成冷雨,挥洒的刀剑的傲骨之上。年少轻狂,前途未卜,女人就像一个符号。
所以,女人究竟是什么,顾有悔搞不明白。他也不想搞不明白,只是这直冲脑门的血气又是从哪里生出来的。他反手拿剑柄挠了挠头,口中犹疑道“小爷就信你这妇人一次。”
说着,他转身要往外面走,守在外面的小厮神色恐惧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他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完全没走出之前汹汹杀进来的气势,甚至还在门前那盆云松前被满地的乱枝绊了一跤。
一时之间,连辛奴都没绷住,险些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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