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游一整日没有来林家,林郁心中不由得将此事再三琢磨,临安这半城的洪水,如何能这般迅速排完,下游几城又如何承受得住。
林郁想去问一问穗穗有关此事,但一见到她那般孱弱模样,忍住嘴没敢烦扰她,只小心地喂她喝了一碗枸杞鸡汤。
“外边停雨了吗?”林青穗拭了拭嘴角轻声问。
“是,出日头了,”林郁回道,硬挤出个笑来:“洪水也退了呢。”
林青穗怔了半晌,到底百转千回的低叹了一声。
当时林郁还不明白幺妹那句愁叹是何寓意,直到三日之后,明府那边派下人来寻明貌,一身狼狈的老仆人见着明貌就要嚎哭:“小姐!不好了!”
明貌大惊失色:“管家,你为何这副模样?可是我爹派你来的?”
“淹了,全淹了!”官家高声哀哭,含糊不清地说道:“洪水眨眼之间就涨起来了,屋子都给淹没咯”!
“发洪水了?”明貌脑子嗡的一下,急声问:“那我爹呢,我爹逃出来没有,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一有不对,就赶紧跑吗?”
“跑了跑了,咱们千辛万苦才救得条命,都来临安投靠明氏主家来了,老爷正在寻你。”明貌被惊得口干舌燥,心如擂鼓,她疾步进屋跟老林头夫妻告辞,匆匆忙忙带着老仆赶往姨母明府。
清河也被水淹了!消息一经传开,临边县州百姓议论纷纷,众人原本只当那边水灾程度,顶多也就和临安滇池一般,谁知坏消息一个累着一个传来,最后说是清河被洪水吞噬,周边已成汪洋大海,连陈郡的府衙都没逃过一劫,知州大人干脆跑到别地避灾去了。
大批自陈郡而来的游民涌入周边县州,临安城本就内患未平,又新添数万别县难民,一时间大街小巷到处可见衣不蔽体的难民,妇孺病穷,啼饥号寒。
因林青穗在家养病,这些事秦之游和林郁都有意瞒着她,林青穗却强自打起精神来,调度几家铺子的流水银子,交给林郁,说是让他想法子修几间善堂。
林郁宽慰她道外边一切都还好,朝廷派的钦差大人就在路上,很快就要抵达清河了。
“钦差大人?”林青穗呢喃一声,没由来的,心里腾起一股浓重的不安来,她开口问林郁:“可知钦差大人是何人?”
“这个我倒不知,”林郁掖了掖了她的被角,见她近日气色一日日的好起来,总算松了口气,他温声说:“你先别管这么多了,好容易病有了起色,就安安稳稳的养着身子,等病好全了,再听这些热闹不迟。”
高氏也在一旁道:“对对,穗穗啊,你就先养病,千万别东想西想了。”
林青穗无奈只得作罢,晚上心神仍是不宁,趁着高氏不在,她蹑手蹑脚的起了身,多日未曾下床,一落地就是一个趔趄,恰巧水信推门而入,当即抱着水盆急急而来:“哎哟!姑娘,你怎么起了,有事唤我就是了!”
林青穗险险搀住床沿,水信放了手里东西来扶她:“你快躺好,若被老夫人知晓了,咱俩都得挨一顿念叨。”
想及此处林青穗微微的笑了笑,她半坐在床边,问水信:“我娘很凶吗?”“不凶不凶,老夫人是大善人,就是太热心了些,”水信窘迫道:“我们都不大招架的住...”
林青穗脸上笑意未散,想起正经事来,她问水信:“你可知道,此次前来赈灾的,是哪位钦差大臣?”
水信有些吞吞吐吐,那模样看起来像是个知内情的,林青穗眉头一皱:“应当不会是你家公子吧!”
“啊?”水信讶然一声,不待她接口,林青穗又急声道:“你若能飞鸽传书,快快去通知你家公子,让他千万别来临安。还有,多提一句,让温府那位温行易公子也别来赈灾。”
“为..为什么啊”,水信见林青穗变了脸色,只得结结巴巴道:“可...可是。”
“没有为什么,这边这么乱,谁来都讨不着好,”林青穗忽听她说还有可是,旋即一顿:“可是什么?”
“可是...可是,”水信皱巴着张脸,眼睛鼻子挤在一块儿,为难道:“可是公子已经在路上了,就,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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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下官有事恳求,”苏行蕴俯身立于三皇子身侧,拱手低声道。
“苏大人不必多礼,是为何事?”男人声音低醇温和,听起来极为平易近人。
“下官,”苏行蕴顿了顿,而后坦率道:“下官未婚妻居于临安,近来身患大病,下官昼夜担忧,寝食难安,故而,想恳请殿下恩准,能否放我先行去临安探望未婚妻,过后我必尽快转道去陈郡,届时再与殿下回合。”
“哧,”三皇子穆寿忽然轻笑一声,他抬目看向苏行蕴,眼底清凌凌一片,声音仍旧放的轻柔:“我竟不知,苏大人,还是位痴情种?”
“求殿下成全,”苏行蕴再一抱拳。
“罢罢,去吧,”穆寿轻缓缓一挥手:“替本殿下开开道,打前锋去看看,陈郡究竟灾况如何了。”
苏行蕴心一喜,连声道:“多谢殿下,臣定不辱命。”
第93章 风尘仆仆
苏行蕴催马扬蹄直奔临安城而去。
月前他收到了侍女的飞鸽传书, 称已护送林青穗抵达临安, 但林青穗却因长途跋涉而染了病,苏行蕴心急如焚, 正欲找圣上搬个借口请离京城。
恰逢几日后,东南安抚司文晏八百里加急上书, 道是东南一方十五城八郡六州, 因连日大雨, 河岸崩堤, 皆有不同程度上的水患,百姓流离失所, 伤亡损失惨重, 叩请朝廷早日拨银赈灾。
此消息一经传来, 圣上龙颜大怒,朝野震惊, 而刚回京不久的三皇子穆寿,不顾艰难险阻, 主动请命前往东南赈灾。
三皇子一向颇得圣心,但五年前因受到其母鸾妃一族的牵连,被圣上贬谪至不毛之地长南,近年来圣上思子心切,又将他召回了大詹。
当初扶持三皇子的党系一派,因鸾妃与国舅的倒台,早被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树倒猢狲散,眼下三皇子独树难支,远从千里之外归京,不过挟带两仆一奴,满朝文武更无一人出城相迎。
三皇子这一次站出来请命,百官皆心知肚明,不过是因他如今在朝中无立足之地,着急想立功罢了。却不想自古赈灾一事根株牵连甚广,各州府州推诿错责,地方上下官官相护,最是复杂难办。
这个功劳,哪是那么容易好立的。
可圣上却十分高兴,直叹三皇子心怀百姓,悯农心切,当即恩准他择日奔赴东南,并责令户部尽早拨出白银二十万两,以供朝廷赈灾救民,皇帝另外还要指派几位官员随同三皇子前往,不想朝官大多面露难色,低头缩脑的不肯应命。
百官不愿追随三皇子,一是赈灾之事确实难办,再者是不愿同三皇子扯上牵连。如今二皇子穆壑风头正盛,最得陛下欢心,圣上早有意思要立他为储君,自打三皇子回朝,二皇子隐隐有了危机感,明里暗里没少排挤三皇子。
朝中百官都看在眼里,这时候站哪一边都不好,谁都不想无端陷入党派之争,不若先袖手旁观,隔岸观会儿火。
三皇子孤身立于大殿前,其后文武百官无一人敢上前跟随,随着满殿的鸦雀无声,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正要一拍龙椅怒声斥责众臣,百官末尾的苏行蕴适时高喊一声:“启禀陛下,臣有话要说”。
众人瞬即偏首看向后侧,只见初初任职的左都卫尉长史苏行蕴,执着笏板缓缓地站前一步,沉声应道:“微臣愿追随三殿下,一道前往东南赈灾。”
结果自是皆大欢喜,百官见苏行蕴如此冲动鲁莽,纷纷不由摇头,暗叹苏长史年轻气盛。甚至连温行易下朝后,也破天荒跟他搭了句话:“你又犯什么疯病,要去蹚这趟浑水?”
“嘿嘿,外出公干嘛,”苏行蕴拍拍他肩膀,笑得简单纯粹:“你知道我最受不得拘束,在京城待久了心闷气躁,能出去闯一闯,还是圣上亲封的钦差大臣,风光又威武,还能立个功什么的,百利无一害,哪里就是犯病了?”
温行易跟他鸡同鸭讲,不由又皱了眉心,板着脸甩下一句:“赈灾之事非同一般,你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
唯有工部侍郎郭湘仪,一下朝便在宫门外候着他,见人后战战兢兢拱手道:“苏长史...苏大人。”
苏行蕴没怎么给他好脸色:“当日我好心提醒大人,东南陈郡沿河堤坝年久失修,势必为隐患祸端,大人却丝毫未将苏某一番良言放在心上,以至于如今酿此滔天大祸!”
“我...我当时派人去查了的啊,”郭湘仪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幸好方才在殿前,苏行蕴没将此事直言道破,否则陛下非得治他个渎职之罪不可,郭湘仪胆战心惊解释道:“我这不正在斟酌写折子,想要奏告陛下,谁成想这么快就....”
苏行蕴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郭湘仪只得连声喊:“苏大人,苏大人珍重啊!”
五日之后,苏行蕴与三皇子轻兵简行前往东南。
一路上三皇子与他交谈甚少,只无意间问过一句:“苏大人此行,可还有其他目的?”苏行蕴当时施礼笑回道:“下官受殿下感化,亦愿为百姓献一己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