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白日里在荒野那遭事时,元小芫裙摆挂蹭了几处,不细看是看不出的,到底是讲究规矩的地方,小穗还是极细心的。
“所以我说耽搁了时间,是白日里那马车出了岔子,不是何要紧事,你有说话的工夫,不如赶紧带她们下去整理一番。”
没想到方姑姑竟开口替她们说话,小穗立即展眉笑道:“瞧我在这儿平白耽搁,多谢姑姑提醒,我这就带她们去。”
方姑姑临走时,特意又望了几眼元小芫,元小芫觉得她眼神颇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很快她们被带到钟乐宫的一处院子,院子不大,只一间大通房,里面桌椅床榻皆有,收拾的也极为整洁。
这会儿柳妃正用晚膳,还特地差了个宫女来嘱咐,叫她们二人也用罢膳,再去见。
用了膳后,好容易屋里只剩下祖孙二人,元小芫赶紧帮祖母将衣裳脱下,拿出药油来,帮她揉着肩上那处红肿。
元小芫不敢使劲儿,怕疼了祖母,祖母却不断叫她加力。
“你那手劲不够,药也入不进去,淤肿也消得慢。”
元小芫又倒了些药油再手上:“孙女还不是怕祖母疼了。”
“长痛不如短痛,若是不尽早消了,万一柳妃那里有什么需要,我使不出力,可就不好办了。”
严氏叹了一声后,忽然蹙眉:“嘶,你这孩子,真、真是听话了……诶呦!”
柳妃差人来传,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这是元小芫入宫来,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殿,也第一次见到身份尊贵的人,免不了心里有些紧张。
小穗隔着门禀报了一声,里面立即传来应声。
接着又是一声吱呀,门开了,一股桃香扑鼻,令人顿时心情舒畅。
一跨进门,瞬间脚下一软,原来整个屋内的地板上皆是铺着绒毯,怪不得静的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元小芫心里满满都是好奇,因始终记着礼数,不敢抬头乱瞄,待站定后,与祖母一道行了礼。
“起来吧。”
柳妃倚在贵妃榻上,语气平缓,却盛气逼人。
她隔着悬挂着的碧色薄纱,打量着面前的二人,二人则小心翼翼立在原处,不敢妄动。
良久后,挥退了屋内宫人,只留了一年长的嬷嬷在身边。
柳妃直起身,嬷嬷立即从旁递上茶盏,她翻开盖轻轻拨了拨,呷了一口才道:“怎么说都是自家人,闭了门便不用如此拘着。”
这翻话是贴己的,只是这语气平的,像是没有任何情绪之人说出的话。
严氏与柳妃十几年前只见过一面,前些日子只听元静说,她从前是个好相处的,只是入宫这些年,怕是心性会变的。
她不敢怠慢,屈腿道:“娘娘乃是千金之躯,草民不可逾越。”
柳妃没有接话,而是拨开薄纱,将手搭在嬷嬷臂上,缓步来到二人面前。
“瞧,”柳妃伸手将严氏扶起:“严姨倒是同我生分了。”
严氏一听,连忙笑道:“入宫前静儿千叮咛万嘱咐,入宫了不比在府中,定要严守宫规,不然老身定是要好好与娘娘攀攀旧的。”
柳妃点了点头,笑而不语,又转身来到元小芫面前。
“你的事,本宫都听说了。”
元小芫心里一紧,方才柳妃与祖母说话时,虽语气淡漠,可用的是个“我”字,无形中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在对她时,则用的是“本宫”,一下便将元小芫从“自家人”推了出去。
这下让元小芫不知该如何回话了,她也不知道柳妃到底所指何事。可不回话显然不妥,干脆将头垂得更低,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发颤。
忽然,面前传来柳妃失笑的声音。
“有趣,抬起头来,让姑母瞧瞧。”
不等元小芫回神,下巴便被一个尖利的金色蓄甲勾了起来。
元小芫只是望了柳妃一眼,便立即垂下眼皮,将眸子扫向了别处。
只是这一眼,足够让她心里震动,这面前的女人年已三十,却依旧可以美得惊心动魄,怪不得膝下无子也可盛宠至今。
“赵家的孙女下手颇重了些,这都几日过去了,怎脸上还有红印。”柳妃细细打量了一番道。
这下不光是元小芫,连严氏都惊了神,柳府那晚的事,竟都传到了宫中。
见元小芫额上渗出细汗,柳妃轻笑着转身走向贵妃榻:“瞧把我侄女吓得,倒不是我神通,而是我那端妃姐姐,平日里就好打听宫外的闲事来说趣,昨日与我见面时,说道了。”
柳妃一挥手,嬷嬷从旁间端出两个梨花木杌。
“罢了,我也不与自家人端着了,快坐下歇息会儿。”
柳妃言语间没了方才那般盛气,整个人都松了下来,懒洋洋靠在贵妃榻上,面容瞧着也柔了几分,屋内氛围瞬间暖了起来。
倒不是柳妃刻意对二人立威,她方才那般端着,就是想让二人心里明白,宫中自有规矩,看这祖孙俩也是聪明人,柳妃心里便踏实了,这才松了口气。
严氏吃了盏茶后,就忙起了正事。
本以为柳妃是身子骨不适,只是需要药油来做些针推,可没想柳妃却伸出了胳膊,让严氏号脉。
待摸清了脉象,严氏顿时一愣。
柳妃幽幽地看着她,严氏下意识扫了眼身旁的嬷嬷,又看了看不远处坐着的元小芫,欲言又止。
柳妃冲那二人扬了扬下巴,很快,屋内便只剩下严氏。
柳妃一下从榻上坐起,握着严氏的手,平静道:“私下里严姨唤我杺儿便可,我身子不利之事,后宫人尽皆知,你大可不必慌张。”
想来柳妃三十无子,并不是何密事,严氏点了点头。
柳妃眸子中的和缓渐渐褪去:“严姨可知息肌丸?”
这息肌丸,为女子所用,贴入肚脐,便可面色娇嫩,肤如凝脂,就连肌肤都会香甜而蜜,且可以激发男人对床帏之事的欲望,但长期使用,会致女子不孕。
严氏不由愣神,想来柳妃是用过此药的,可此药为禁药,柳妃是如何得的。
柳妃知道严氏不解,便低声道:“早年元静谈笑间曾将方子与我说过,那时我便记了下来。”
严氏大骇。
柳妃忙宽慰道:“严姨莫慌,我一向谨慎,此事仅你我知晓。”
顿了顿,又笑道:“若有旁人知了,莫怪我拉元静入水。”
柳妃面上像是在说笑,握住严氏的手却越来越紧,一眼不眨地盯着严氏的神色。
严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坚定道:“老身发誓,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
柳妃点了点头,缓缓将手松开。
早年间,为得荣宠,她动了息肌丸的心思,知道元静家里从医,便从她口中套出了息肌丸的配药。
她是个极为聪明的,只听一遍就熟记于心,只是宫中诸事不便,药方不得齐全,纵是如此,也叫她配的八九不离十。
然皇上宠她,并不只是因她貌美,还有她平庸的家世,且一直无子嗣,对朝堂之上无半分威胁,与她一起,反而最为舒心。
但现如今,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常常相伴,岂能不知,按照玉京的规矩,若是皇上驾崩,那她这个没有子嗣的宠妃,便要殉葬。
她不甘,她不过三十,凭什么去死。
无论如何,她要尽快得子,哪怕不得出生,只要在那宗本上记上一笔,便可得安稳。
见严氏表情阴郁,柳妃直接将话摊开来说。
“眼下这事,不仅不能败露,还得做成。若是败露的话,你,元静,包括元小芫,都会与我一损俱损,横竖都是个死,有相熟之人陪伴,也许路上不会寂寞。”
严氏哑声道:“若老身能力有限,不成呢?”
“不成?”柳妃细长的眸子瞬间一沉:“这钟乐宫,我还是做得了主的,我瞧小芫那孩子很是乖顺,留在我身边伺候倒是挺好,我向来用人用惯了,便舍不得换,也许……”
后面的话,不用柳妃说,严氏也知晓,若是不成,那元小芫便会被柳妃一直留在宫中,也许她随意找个岔子,就能要了元小芫的命。
“娘娘!”严氏噗通一声双膝落地,泪水早已浑浊了双眼,哀求道:“那孩子是个苦命的,幼时便丧了双亲,念及她叫您一声姑母的份上,放过她吧……”
“苦命?”
柳妃厉眼生红,一把揪住严氏的衣襟,颤声道:“我的苦又有谁知晓,她姑且有你宠着,有元静疼着,我呢?”
“娘娘……”严氏握住她冰凉的手。
柳妃抬起眼,将泪水生生憋了回去,良久后长长出了口气,道:“你带那孩子入宫的目的,我是知晓的,若是你将事情做成了,我不但会让她在栾京得一个好名声,还会想法子,从陛下那里给她求个身份,让她风风光光大嫁,不论嫁至何处,都不会有人敢欺她。”
第六章
严氏回来时天色已是黑透。
元小芫发现祖母脸色有些不对,换衣时,后背竟然被汗浸湿透了,她还以为是推针时累的,忍不住埋怨了几声。
“祖母肩上还未好,要不明日与娘娘说说,娘娘看起来是个温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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