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闻言转了注意,看着阿玉手上的簪子,心里蓦然一松。
是了,即便是甄志谦来阻扰又如何?
周煜力夺一万余匪寇收编,如今阿兄手上的兵力已远胜甄志谦。
且又身在下邳,只要阿兄坚定,甄志谦再怒也无计可施。
心里松泛之下,想到眼下的大好局面,多亏了周煜力敌匪寇,甄柔不由接过玉簪,在手中把玩道:“阿玉,周公子这次为剿匪受伤,我是否该送些补药吃食什之类?”顿了一顿,话中有几分犹豫,“毕竟他也让人送了不少物什来,我也该礼尚往来吧。”
阿玉听出甄柔话里的意思,这是给自己找送礼的理由。
看来娘子终于正视周公子了!
阿玉为甄柔高兴,大力赞成道:“不说这些日子来,周公子每隔几日都让人送礼,虽说多是市上一些杂物小件,还有时令瓜果吃食之类,可这份心意确实难得。便是出兵剿匪,也不忘安排人给您送最爱食的蜜瓜。再说过了今日,娘子和周公子就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周公子受伤,您送药送食也是应当。”
说了洋洋一篇的话,全是对周煜的极力赞赏,还不是为了劝她多与周煜互动?
甄柔并不拆穿,却也不回应,只照镜戴簪。
玉簪通体为白无杂色,样式简单,仅在簪头雕了祥云文,和大红芍药对侧而戴,正是一边发饰明丽抢眼,一边素雅低调。
甄柔将玉簪拿在左手,正照镜戴入高挽的云髻,却不知手中为何突然一滑,她一个反应不及,只听“珰”地一声,玉簪应声落地,刹那碎成两截。
甄柔一怔。
周家人下聘的大喜之日,周煜相赠的玉簪却碎了……
甄柔低头看着地上碎成两截的玉簪,适才的心慌莫名地又跃上心头,只觉十分不吉利,似乎预示着什么。
阿玉知道甄柔近一年多来,极为信佛,也特别忌讳大好的日子触上霉头,她忙双膝而行了一两步,跪过去捡起摔碎的玉簪,安慰道:“让工匠包一圈金边镶起来就是。倒是碎碎平安,是个好——”
“好兆头”三字尚未说完,庭院骤然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顷刻间,院内当值的侍女惊叫顿起,却只听得“锵锵——”几声刀戟相交之声,那惊骇的叫声就戛然而止了。
阿玉骇然一惊,声音同样一止,双手惊惶得在地上撑着爬转身,恐惧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娘子,是家主他么……”阿玉颤巍巍的声音溢出唇间,她浑身发抖,脑海里都是刀戟声,还有那突然消失的尖叫。
甄柔眸底亦有惊惶的神气,只是强自镇定地撑着妆台,望着门口的方向缓缓站了起来,沉吟道:“应该不是伯父。”
阿玉其实也猜到了,现一证实,不由得更慌乱,又猛地一惊道:“那翁主和公子他们……”
甄柔正是担心母亲和兄长,闻言已阔步向门外走去,“我们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门外陡然响起一道温和的男声,“在下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迎女公子回彭城待嫁。还请女公子开门一见。”
回彭城待嫁……
什么意思?
甄柔心里疑惑一闪,但见来人语声客气,知道他们有所顾忌,她也不再东猜西想,径自绕过门口屏风,“吱”地一声打开了门。
农历六月,行将入伏。
时将正午,甫一开门,暑气逼人而来,甄柔却感身上一冷。
花草树木繁盛的庭院里,此时乌压压地挤满了人。
各三十来人,黑甲济济,剑佩锵锵,分左右而立。
中间留出一条通道,当值的侍女们瑟瑟发抖的匍匐在地。
而在侍女们前面,正立了一文一武两人。
武者,一身重甲,正是面容黧黑的彪形大汉,熊傲。
文者,一身白衣,甄柔即使隔了将近两年之久,依然能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当初在小沛所见的那位肖先生。
他的风采一如初见,资质风流,儒雅从容。
先前说话之人,应也是这位肖先生了。
甄柔目光四下一扫,见她的侍女并未招到暗手,她直接望向肖先生道:“先生乃三公子的人,当是在衮州。不知今日突然造访我徐州下邳有何贵干?”说时跨出屋门,长身立于廊檐之下,澹定地面对突如其来的重兵。
和一两年前小沛所见,如出一辙,颇有临危不乱的气度。
肖先生见她冷静自持,忆起当年初见,不禁再次暗暗激赏,脸上笑意也跟着加深,道:“不日前,三公子向甄公求娶女公子,并于昨日下了聘礼,肖某今日特奉三公子和甄公之命,前来迎女公子回彭城甄府待嫁。”
什么!?
阿玉甫奔至门口,就闻此言,惊得倒吸口气,愣在当场。
甄柔双手自然垂下,在云袖里紧握成拳,心中已是一片冰凉,脸上跟着带出冷意,凛声道:“曹劲恩将仇报,出尔反尔夺我彭城!然我与伯父早已不睦,你以为控制了他,就能逼我就范?我下邳还有三万精兵在!”
肖先生见甄柔乍然生怒,反是一笑,气定神闲地道:“三公子今日派肖某前来,一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保全甄大公子的三万精兵。故,还请女公子进一步说话。”
第四十八章 阿柔
时下虽无甚男女大防,但女子的寝居,也非一陌生男子可入。
既肖先生要为曹劲求娶甄柔,便知一旦事成,他与甄柔就有主仆之别,自不会涉足甄柔的寝居。
如是,六十余名曹兵退至庭院外驻守。
阿玉和一众侍女们也被驱离到外面等候。
没了披甲佩剑的曹兵在,庭院里一下子宽敞了起来。
这才发现庭院不仅林木葳蕤,更是繁花满院。尤其是寝居的左阶下,还放着一个大水缸,三两枝莲花正隔水盈盈而立。寝居窗户一开,人在室内,就可赏莲之美。
虽不知甄柔可是亲自莳花弄草,却应是爱花之人,又取巧养莲观之,当得一句兰心蕙质。
肖先生暗自留意,心中赞赏,负手立于庭中道:“多谢女公子愿听肖某一言。”
甄柔没有心情和他绕弯,径自走下石阶,迎面直言道:“不必多言,曹劲到底欲以何为?”
时当正午,头上太阳毒辣。
庭中让大片大片白晃晃的烈阳炙烤着。
天很热,没有一丝风儿,铺着青砖的地面仿佛要烤得冒烟。
若换作平常,曲阳翁主见她只身在这样的室外曝晒,必要斥她不爱惜体肤。
便是她自己,见太阳光直射下来,也早躲到了环绕四周的树荫花影之下。
此时,甄柔却仿若不觉般,话问完了,仍旧扬脸目光强硬地逼视着。
肖先生感到甄柔的敌意,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看来甄柔对曹劲很是排斥,脸上却是耐心笑道:“三公子真是有意求娶您。”
甄柔冷笑,手指向院门外的曹兵,道:“若这就是先生说的诚意,那我无福消受。”
肖先生知自己这方确实仗势而为,故含笑解释道:“今日事出紧急,肖某方用甄公令牌率三百兵力强行入府,暂留令堂和令兄在厅堂稍候,只为求得先与女公子一叙。”
难怪兵行神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原来是有甄志谦的令牌,并且只有区区三百兵力,不易被发现,又可快速调动。
不过下邳现有兵力三万,两方实力悬殊。
只需稍等片刻,待下邳兵来,便可解眼下之困。
甄柔听闻母亲和兄长只是被扣厅堂,暂无危险,心安之下,脑中迅疾转动,知道自己一方仍有倚仗,脸上冷色稍敛,道:“先生请讲。”
肖先生见甄柔神色缓和,知她已明白个中利弊。
不由再次惊讶她一年方十六七的小女,竟是如此聪慧,又忽然有些了悟,为何三公子意外再接触过她后,同意了自己的建议,无论从各方面看,她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想法一念即过,肖先生只念及时间紧迫,这便道:“上月,幽州牧马建光已率六万精兵投诚,现曹军达二十余万众。徐州甄、陶两家合力也不足十万,徐州已然是囊中之物。”
大鱼吃小鱼,地盘占多了,兵力自是跟着雄厚了。
她适才还沾沾自喜的三万兵力,在曹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甄柔神色不变,只是紧攥双拳。
肖先生看了甄柔一眼,继续说道:“女公子的救命之恩,三公子自会信守承诺,攻占徐州之日保甄氏一族性命,甚至可让甄公和令兄仍官居原位。然,三公子胞兄乃陶家所害,到时必要陶家血债血偿,齐侯也会派遣亲信出任新的徐州太守。”
“试问新的太守,岂会允许在徐州声望极高的甄家继续安存?更别说你们甄家还有五万兵力!”
“只怕任命徐州太守之日,第一件事就是安插自己人入营,架空你甄家!”
肖先生一番话说来,依旧语态温和,却是字字珠玑。
甄柔宛如当头棒喝,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千算万算,只算到了如何断甄家与薛家关系,又如何在曹军攻占后保全家族。
却忘了保住甄氏一族以后的路呢?
曹劲用幽州牧马建光投诚一事,确实提醒了她提高自身实力,以求投诚之后继续被任用。然而却忘了马家坐拥整个幽州,而他们甄家只有不足一半的徐州地盘,到时曹家自会另安排亲信任新的徐州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