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谢翎让施婳去休息,自己收拾过之后,便去了阁楼,那里原本是堆满了杂物,自从他们住进来之后,施婳便将它收拾休整了一番,变成了谢翎的书房。
入目便是两个高大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书籍,有不少都是借的,有从学塾藏书楼借,也有是城东的书斋里头借的,谢翎与书斋老板德叔相熟之后,德叔十分欣赏他,甚至有不少孤本也愿意借给他看。
谢翎看书的速度很快,且与旁人不同,学塾里夫子教书,都是先让学生们拼命诵读,直到背得滚瓜烂熟,脱口而出为止,然后才开始讲解。
到了董夫子这里,他也不说让你背,偶尔来书斋一次,就泛泛翻书,挑些问题来问,若是答不上来,他就开始讲,但是像四书五经这种基础的书,他是不管的,所以直到秋闱将近,杨晔却连尚书都还没有背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谢翎读书则与这二者都不同,他只需看一遍,抄一遍,这一本书便算是看完了,到如今,谢翎的阅书量已是极其多了,就连跟着董夫子时间最久的钱瑞都比不过。
直到深夜时分,谢翎才停了笔,他拿起油灯,下了楼,路过施婳的房间时,他略微站了一下,里面寂静无声,显然是已经睡下了,这才无声无息地举步离开。
昏黄的微光自窗纸旁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了,施婳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翻了一个身,按下满心的复杂,睡去了。
第二日起来时,施婳觉得自己已经大好了,头不见痛,便准备照例去悬壶堂,谢翎如往常一般道:“阿九,我送你去吧。”
施婳原本想说不必,但是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因为从前每日都是谢翎送的她,如今贸贸然说不用送了,必然会让谢翎觉得奇怪。
于是施婳只能按下话头,什么也没说,顺从地由着谢翎送她到悬壶堂,这才道别离开。
林寒水见她来了,连忙关切问道:“婳儿,你昨日不是病了,怎么不在家休息?”
施婳在桌前坐下,笑着答道:“不过是头痛罢了,休息一日已经不碍事了。”
林寒水道:“那就好,若还有哪里不适,千万要同我说。”
施婳点点头,扫了一圈,不见林不泊,便问道:“伯父出出诊去了?”
林寒水答道:“天不亮就走了,这几日天气转凉,病人多了些。”
正如林寒水所说,这几日病人有些多,所幸悬壶堂有两位大夫坐诊,还算忙得过来,但是即便如此,到了傍晚时候,还有人来请他们出诊。
施婳站起身来,向那小孩道:“我随你去吧。”
“婳儿?”林寒水看了看窗外,提醒道:“天色不早了,等会谢翎就要来接你了,还是我去吧。”
“不必了,”施婳抿着唇笑了一下,道:“他若来时,你就让他先回去,我到时候出了诊,就直接回家去了。”
林寒水听了这话,不由疑惑道:“婳儿,你们吵架了么?”
施婳:……
她险些没绷住自己的表情,顿了片刻才故作不解地道:“没有的事,寒水哥怎么这么问?”
林寒水理所当然地道:“从前傍晚的出诊你从来不去的,就是担心让谢翎等太久,怎么今日突然说要去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施婳心里简直是郁卒,但是林寒水都这样说了,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哪里?怎么可能吵架,寒水哥多想了。”
第 58 章
最后施婳还是出诊了, 不过林寒水实在不放心, 让来悬壶堂玩的许卫跟着去,许卫本就对行医感兴趣,听了这事, 高兴得不行, 拍着胸膛跟林寒水保证没事, 然后乐颠颠地替施婳拎起药箱,一路跟过去了。
请施婳出诊的是一家农户, 住在苏阳城外, 要走上五六里路才能到,农户的男主人原本赤着脚在地里干活,一时不防,一脚踩上了草丛中的钉耙,把脚掌给戳了个对穿,当场血流不止。
待到请施婳来看时, 已经过了两天了, 农人脚上的伤口还未愈合,皮肉翻卷,周围泛着惨惨的白, 像是血都要流尽了一般,上头糊着黑灰, 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
原本兴冲冲的许卫只看了一眼, 便立即别过头去,声音有点震惊地对施婳道:“婳儿姐, 这、这脚还能治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守着农人的妻子便抹起眼泪来,竹榻旁边的两个半大的小孩子也跟着一齐哭嚎起来,其情景之悲戚,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病人当场就去了。
施婳立即细声安抚了几句,那妇人含着泪恳求道:“大夫求求你,可千万要救救我男人啊……”
施婳安慰道:“我一定尽力,这位大哥伤口上,是糊的草木灰么?”
那妇人连声答道:“是,是,原本血一直止不住,村头的老二爷说烧些干净的草木灰能止血。”
施婳点点头,让她烧些开水来,晾凉之后,将病人的伤口清洗了一番,又洒上了药粉,仔细地包扎好,长舒了一口气,对妇人叮嘱道:“每日换两次药,等伤口结痂之后就差不多了,痂未硬之前不要穿鞋,不要下地走动。”
那妇人连连应是,施婳又写了一个方子,让她照着抓药来吃,妇人千恩万谢地接了,待要付诊金时,施婳见她家里实在不富裕,门窗和桌椅都像是坏了许多年的样子,那两个小孩儿原本哭嚎了一阵,现在已累得挤在榻上睡了,请施婳来看诊的那个大孩子正在照看他们。
施婳只收了一半诊金,那妇人感激得满眼含泪,一迭声道谢,又叫那大孩子送他们回去,施婳婉拒道:“天黑了,路不好走,别叫小孩子忙了。”
推辞几句,那妇人才作罢,一扫来时的愁云惨淡,口中道着谢将施婳两人送到了村头。
天色已经黑透了,许卫背着药箱,跟在施婳后面,好奇道:“婳儿姐,刚刚那人的伤,要几天会好?”
施婳一边提着灯笼照路,一边答道:“快则十数日,慢则一个多月,看病人如何养了。”
许卫嘀咕道:“我瞧着那人的脚肿得跟熊掌也似,还黑乎乎的,骨头都快露出来了,吓人得很,你见了不害怕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颇有余悸的模样,施婳不由莞尔,浅笑道:“见多了就不害怕了,行医治病就是这样,还有更可怖的。”
许卫憋了一会,才呐呐道:“看起来当大夫也不容易啊。”
施婳道:“各行有各行的难处,只是有些事情外人看不到罢了。”
两人说着话,一边往苏阳城的方向走去,等走了一半路程,许卫忽然道:“婳儿姐,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闻言,施婳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果然有一道黑色的影子,矮矮的,擦过低伏的草叶,惊起一阵窸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十分明显。
许卫咽了咽口水,声音有点干涩:“是狼吗?”
那黑影还在尾随他们,施婳脚步不停,口中低声答道:“不是狼,有些像狗。”
她声音一落,便听见那黑影发出一声:“汪!”
声音短促,低沉而凶狠,听在耳中颇具威胁之意,许卫反射性一把抓住施婳的胳膊,想拉着她跑开。
结果还没来得及动,被施婳反手一把抓住,小声警告道:“别跑。”
许卫突然想起来,狗这种畜生发疯的时候,你越跑它越追得凶。
于是两人只能在小径上加快脚步,往前走去,而那狗似乎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一路紧追着不放,不是发出威胁的吠声,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似的。
不多时,草叶的窸窣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许卫低声道:“婳儿姐,它过来了。”
施婳提着灯笼,头也不回地道:“过桥。”
前面是一座小桥,过了桥之后,没多远就是苏阳城了,许卫稍微定了定神,就在他们要踏上木桥的时候,紧紧缀在身后的那条狗忽然发出一声高吠:“汪汪!”
许卫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喉咙口了:“它来了!”
“走!”
施婳一把抓住许卫,两人拔腿就狂奔起来,木桥因此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似的。
“汪汪汪!”
桥头有一棵歪脖子梨树,施婳对它的印象很深,从前冬天的时候,她经常带着谢翎从这里经过,去对面的山坡上摘梅花来卖,每日都走,已是十分熟悉了。
歪脖子梨树不高,有两根枝丫斜斜长着,探向河面,不算很高,六七岁的孩子都能爬上去。
施婳将许卫一把推向梨树,急声道:“上去!”
许卫作为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反应很是灵活,他一把攀住树枝,嗖的一下就蹿上了树,反手抓向施婳,焦急地催促:“婳儿姐!快上来!”
身后已经能很清晰地听见恶犬发出的喘息声,还有些许风声,擦着小腿旁过去,仿佛下一刻就会咬上来似的,令人心惊肉跳!
施婳十分冷静,头也不回地借着许卫的手臂,也跟着爬上了树,而正在此时,恶犬的利齿已经咬住了她的裙角,嗤啦一声,罗裙下半截被撕裂了些许。
简直是千钧一发,两人被惊得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恶犬连连往树干上扑,发出一阵疯狂的嚎叫,呼哧带喘,黄色的瞳仁在灯笼微暗的光芒下,显得异常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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