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谢翎从小到大都表现得十分懂事,所以当他说起这些话来,就如撒娇一般,施婳从没有多想过,甚至还会为此心软。
而如今再细细想来,施婳简直是想回到过去,抓住自己晃一晃脑子里面的水,醒醒!他确实是在撒娇,却不是你想的那个撒娇!
那是一个慕少艾的少年在对着自己倾慕的人撒娇!
施婳在心底呻|吟一声,长到如今,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迟钝!谢翎表现得都这般明显了,她却丝毫没有察觉,若不是有了今日这巧合,还不知要等到哪一日,她才会发现。
“阿九?”
大概是因为施婳沉默得时间有些久,谢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将她猛地惊醒过来,施婳近乎狼狈地道:“没事,我方才在想事情。”
她摆了一下手,不敢去看少年的眼睛,只是故作不甚在意地道:“你先去温书吧,我已经无事了。”
谢翎探究地看了她一眼,施婳想不到他竟然如此敏锐,暗暗心惊之余,索性从床上起身,推着他往门口走,语气抱怨道:“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让你去就去,怎么磨磨蹭蹭的?”
谢翎被她推得走了几步,轻笑一声,顺从答应下来,嘱咐道:“那如果哪里还有不适,一定要告诉我,明白吗?”
“知道啦。”
少年浅笑起来,回过头,伸手随意地摸了摸施婳的发丝,状似安抚,笑着道:“阿九要乖。”
施婳的脸骤然红了起来,幸好外面天光甚暗,屋子里光线不好,否则她估计要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了,心里懊悔不及地想,为何她从前竟然那般迟钝啊!
谢翎被一把推出了房间,紧接着门便砰的一声合紧了,像一个巨大的蚌壳,把里面的人包裹起来。
他在门口站了站,听见里头传来松口气的动静,少女的吐气声顺着细细窄窄的门缝悄然溜出来,毫无防备地被谢翎捕捉住了。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来,然后拿着碗走开了。
虽是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等施婳将谢翎推出去,并关上门之后,她才觉得心里稍微冷静下来,屋子里虽然安静无比,然而这安静却令她十分安心。
她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翎,刚刚那一番应对,已是竭尽全力了,就仿佛打了一场惨烈的仗一般,最后勉强是个平局。
施婳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但是至少,在谢翎参加秋闱之前,她不能表现出一丝丝异常,那个孩子太过敏锐了,稍有不慎,他就会察觉。
施婳颇有些苦恼,从前不觉得谢翎那些举动有什么,毕竟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些触碰之类的动作和那些亲密的话语,这都是在所难免的,因为他们彼此之间关系亲近,所以施婳并没有纠正过。
而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一切都变了味,就像起初泡在温水之中,熨帖无比,而突然有一日,那温水骤然变成腾腾沸水了,这简直令施婳坐立难安,偏偏她还不能表现出来。
施婳不由郁卒无比,起先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种局面了呢?
于是她开始深思起来,教谢翎的这些年,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才导致他走歪了路?
第 57 章
施婳琢磨了一下午, 都没有琢磨明白, 前院的门被笃笃敲响了,她起身准备过去,便听见外间传来谢翎的声音, 道:“阿九, 我去开。”
施婳站在窗前, 外面的天色有些暗了,天上云层涌动, 看起来还有一场大雨要下, 院子里的青石砖上布满了苍翠的苔痕,谢翎不疾不徐地穿过院子,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妇人,见了谢翎,露出一个热情的笑来:“啊呀,这位就是秀才公子了吧。”
谢翎认得这妇人, 每逢这街头巷尾谁家有嫁娶的喜事, 都能看见她的身影,且当初林寒水娶了城西许秀才女儿的事情,也是这妇人撮合的。
此时她上门来, 意味着什么,想也不必想就知道了, 谢翎眼神微冷, 唇角带起一点礼貌性的笑意,语气没什么情绪地道:“您是……”
那妇人一拍大腿, 笑着道:“秀才公子不记得我了?当初那林家公子成亲的时候,我在悬壶堂喝了谢媒酒,你也在那里呢!”
谢翎当然记得她,只是他不大想记得,妇人又笑道:“我夫家姓崔,人们都叫我崔娘子。”
闻言,谢翎点点头,不冷不热地道:“崔娘子冒雨前来,可是有事?”
妇人朝门里张望一眼,似乎想透过缝隙看见院子里的情形,只是谢翎身形很高,把个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她什么也瞧不见,遂只能作罢,笑眯眯地道:“是大好事,咱们进去慢慢说?”
这意思在寻常人听了,自然会客客气气地请她入内小坐,哪知这位年纪不大的秀才公子,反而往旁边一靠,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没什么表情地道:“我家中有事,恐怕不便请崔娘子进屋了,有事您直接说便是。”
崔娘子面上的笑容一僵,显然是没想到对方这么不客气,但是她常年做媒,什么事情没遇见过?圆滑惯了,迅速调整了表情,哎呦一声笑着道:“既然这样,那我就长话短说了,这次呢,是想给你姐姐,施姑娘做一桩媒,你姐姐还没许人家吧?这次托我来说媒的,是城东开米铺的刘老爷,他家里的大公子与你姐姐年纪相仿,端的是一表人才……”
接下来崔娘子花了半天的时间,把那刘大公子吹得个天花乱坠,神仙下凡,口干舌燥之际,却见谢翎眼神冷淡,语气沉沉道:“不必了,多谢崔娘子的好意,不过您还是换个人家说吧,家中有事,就不留崔娘子了。”
话一说完,门板砰地一下关上了,差点把那崔娘子的脸给拍到门上去,崔娘子哎哟一声,连退几步,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被人关在门外了。
她抱怨着道:“没想到这秀才公子竟还是个煞星。”
且说谢翎甩上门之后,走了几步,方才被有些发热的头脑立即冷静下来,他在心里暗自后悔,刚刚不该那样说,起码也要告诫那媒人,叫她不要再肖想阿九的婚事了才对。
只是一听到有人要给阿九做媒,阿九有可能嫁给别人,谢翎就觉得心里难受无比,他半点都不想听那媒人说话了,只觉得对方简直面目可憎。
“谢翎,是谁来了?”
施婳见谢翎在庭院中站住了,不由好奇发问,谢翎迅速收拾好面上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答道:“是隔壁的明真叔,问我一点事情。”
“哦,这样。”谢翎的表情实在正常得很,再说他就快要参加秋闱了,不时有人上门来寒暄几句,这施婳是知道的,是以也没有再多问。
晚饭是谢翎做的,虽然有话说,君子远庖厨,但是谢翎从未放在心上过,他跟着施婳一同长大,寻常的生活琐事,都是能帮则帮,甚至有些时候不必施婳动手,他便会收拾得妥妥帖帖,施婳说过他几回,无甚用处,遂只能随他去了。
施婳坐在灶台边,不时往里头扔柴枝,她看谢翎挽着袖子,便是切菜这种事情在他做来,也显得有几分斯文却又不失利索。
谢翎会做的菜不多,还都是往常跟施婳学的,一碟芙蓉豆腐,新鲜的嫩豆腐切成片,放入井水中泡三次,去除豆腥味,放入熬好的鲫鱼鲜汤中滚,待起锅时,加入紫菜与干河虾仁,鲜香的气味霎时间冲开来,令人食指大动。
谢翎的动作很熟练,做起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施婳看了看,道:“加点葱花更好。”
谢翎听了,果然出了灶屋,在院子角落的菜畦里摘了一把新鲜的葱来,就着井水冲洗干净,切成葱花,撒入碗中,被热气一冲,那芙蓉豆腐原本的香气与葱花香气融在一处,愈发诱人了。
晚饭除了这碟芙蓉豆腐以外,还有一碗鲫鱼汤和芋羹,二菜一汤,虽然不多,但是对于一般的人家来说,已是极其丰盛的菜饭了。
施婳撑着下巴,看着谢翎忙前忙后,心里的情绪颇有几分复杂,他从小就是这样,懂事得简直过分了,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么想着,她又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心头,沉甸甸的,却又无法不管不顾地抛却。
正在施婳愣神的时候,谢翎叫她道:“阿九,吃饭了。”
晚饭施婳还是吃粥,谢翎特意熬煮的,里面加了绿豆,熬得烂烂的,入口即化,谢翎问道:“怎么样?”
少年的眼睛在昏黄的烛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十分温柔,他问施婳:“阿九,粥好吃吗?”
那模样好似在邀功一般,满眼都盛满了请求夸赞的希冀,施婳顿时僵了一下,于是才咽下去的绿豆粥便这么不上不下地哽住了,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答道:“好吃。”
谢翎便轻笑了起来,道:“那就多吃些。”
他说完,又给施婳舀了半碗芋羹,施婳心情复杂无比,她不由觉得自己嘴里的绿豆粥有些粘牙,仿佛她吃的不是粥,而是少年满腔的情意……
这么一想,施婳忽然又头痛起来了,她想,明天绝不能让谢翎做菜了,否则总有一天,她的胃会克化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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