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倏然噤声。
只剩那感情充沛的小吏在动情地喊着“先帝”,竟无一人出声阻止。
李和崇朝李锐看去,心中冷笑。
李锐端坐席间,脸色涨红,不怒而威,看上去竟真有几分王者之相。
场上诸人目光也尽在二王之间流连,沉闷之下,各般心思暗潮涌动,眼底那看好戏的兴奋根本掩饰不住。
这一刻,李和崇体会到什么叫心如死灰,只能看着李锐,看他如何将这场戏接下,是痛哭流涕,隐忍不能认爹的苦楚;还是厉声痛斥,表一表忠心。
前者是逼宫,后者是投石问路。
只见李锐把酒杯往桌上一戳,扫开那人,说:“你抱着我喊先帝为何?”
小吏被这句问得一愣,他这套做法自有不能言传的隐喻,楚王这般问出来,莫非是要他来挑明?他便拿眼溜闫传宗。
闫传宗根本不给他对眼神的机会,一直垂着头装醉。
小吏只得再哭道:“先帝当年听闻景王尚有血脉在世,搜寻多年,到底苦心不负哇。若先帝能见到殿下如此这般丰神俊朗相貌堂堂器宇不凡玉树临风高大威猛,先帝泉下有知,一定心中宽慰哇!”
有人听得掩嘴暗笑。
“不该是我爹更慰吗?”李锐问。
那小吏从闫传宗身上得到启发,醉了的样子,便哭便摇晃身体,不知是点头还是难以支撑,口中说:“是啊,是啊!殿下的亲爹爹一定深感欣慰,可惜......”
李锐却坐正了,打断他,扬声对在场人说:“我来京后,听到一种说法。说我与陛下就跟那出‘狸猫换太子’的戏一样,我们两个对调了。说我是先帝的儿子,陛下其实是景王的儿子,大腿上有块红疤胎记为证。”
李和崇面无表情地看着李锐。
李锐目光凌厉,朝周围一扫,不少人被他这一眼看得矮了半截。
所在之人心中都是一紧,这就要逼宫?不禁眼风四处飘,看是否已埋伏下刀斧手,看定藏身或夺路而逃的路线,免得刀剑无言,二王相争,殃及池鱼。就连闫传宗的醉意都装不下去了,紧张地盯着李锐,面有疑色。
在众人的目光中,李锐突然立起身,他身量又高,气势威猛,震慑得周遭人不禁逃开了几步。
李锐抬头看着李和崇,李和崇也冷冷地盯着他。
李锐突然把手伸到腰间,看见这一动作的人本能地以为他要拿刀,扑闪开。姜叁已经支撑不住,被紧张的气氛弄得不知所措,赶紧高喊一声“陛下”,扑到李和崇跟前,这一扑便撞到李锐跟前。
李锐把革带解开,又扯了大带,而后弯腰将深衣撩起,露出白花花的大腿,特地把左腿上的红色胎记亮出来,大义凛然地原地转了一圈,保证在场所有人都瞧见。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而后,李锐恨恨地把衣摆放下,说:“我爹是景王,不是旁人。你们若要再在我耳边叨叨,让我认旁人为爹,就是不怀好意,就是要跟我李锐作对!那就休怪我不客气!”说罢抓起面前的酒杯,拍碎在桌上。
李和崇目送李锐提着裤子,踉踉跄跄出门去,与诸位臣工面面相觑,撞见闫传宗的目光,忽然笑了出来,紧接着遏制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因为身体不太舒服,又碰上装修一些事情,耽误了,没有更新,实在抱歉~~~
☆、儿大不由娘
太后不敢置信, 再问一遍:“他真的脱了自己的裤子, 当众为李和崇正名?”
秋文道:“是不是为陛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楚王殿下的的确确在宴会上脱了裤子, 露出红色的胎记,自证是景王之子。”
太后扶额笑道:“他若真是这样的性子, 怎做得了帝王;若不是这样的性子......”
“那便是摆明姿态,不想掺和。”秋文接口道:“可怜了王稳。”
“他有什么可怜!”太后道, “他是自作自受。”
“我还奇怪他为何要去死,原来若不是他的命,楚王难得进宫来。”秋文道,“只是他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 没料到楚王真心毫无夺位之心, 若他泉下有知, 不知该作何感想。”
太后却道:“楚王是个好孩子, 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孩子。但是我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她问秋文:“王稳那厮竟然能养出这样的人,我悉心养出来的, 却反过来想害我。这么算起来, 我竟比他还差了一截, 是么?”
秋文不语。
宫女进来说:“太后,楚王殿下来请安。”
秋文打趣道:“果然不能背后议论人, 才说人, 人就到了。”起身立在太后身后。
李锐神清气爽,朝太后和秋文一笑。
青春年少的笑容惹人怜爱,太后一肚子官司此时也跟着笑出来, 骂道:“你个好楚王,竟然当众脱裤子,皇家的颜面往那儿放?”
李锐嘿嘿一笑,也不争辩,算是领了骂。
秋文在一旁说:“殿下,才刚和太后说起你呢。”
“说我什么?”李锐自坐在太后身边,从桌上抓了块枣糕吃。
“说若是旁人,知道殿下与陛下的关系,说不定会借此机会,将错就错。”秋文笑道。
李锐没说话。
秋文觑了眼太后,又问:“殿下心中坦荡,就是不知对不对得起你那惨死的师父。”
李锐正色,极慢地说:“我师父待我如兄如父,可他对多福不好,是师父先伤了多福,也不能全怪他。”
太后与秋文对视一眼。
秋文道:“能教出殿下这样品性的人,怎会无端端害人。殿下休要听信谣言。”
李锐说:“是我亲眼看见的。”
“看见了什么?”秋文问。太后也侧耳细听,她们心中藏了多年的疑惑呼之欲出。
李锐半晌才说:“当年太小了,我也不知道。”而后咬唇不语
三人静默了片刻,心思暗涌。
秋文忙笑道:“殿下来得正巧,方才您来前,太后正说,楚王府中该选个怎样的女主人,我一个老婆子怎知道,太后这一问把我问住了。正主儿来了,您自个儿答吧。”
李锐一听,竟然红了脸,三口两口把枣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松鼠。
太后看得惊奇,想不到他这里当众脱裤子不害臊,说到这个竟然害羞起来的。
刚要玩笑几句,有人来通报:“陛下来了。”
李和崇一进门便看见李锐挨在太后身边坐着,赶紧扫开目光,请了安,让宫女搬了春凳,坐在太后另一边。
李锐自打看见李和崇进门,目光就往他身后瞟。
李和崇假作看不见。
却听太后问李锐:“你说说看,想要个什么样的王妃?”
李和崇抬眼看李锐,跟李锐的目光碰个正着,不禁一愣,说:“你看我做什么?我又做不得你王妃。”
李和崇在太后面前历来是老成寡言的样子,何曾见过他这样说话,暗自诧异。
李锐道:“吴姗耘那样的。”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又小又快,太后没听清,问:“什么?”
李和崇却听清了,又是一愣,旋即在心底冷笑一声。
秋文道:“殿下说的吴姗耘,是养心殿的吴御侍吧。”
太后闻言端起茶杯,默默饮茶。
李和崇冷眼看着李锐和太后,暗笑。太后对李家子孙情有独钟的女子总有几分顾虑和忌惮。
李锐见状,说:“我与吴姗耘早以相识,互相爱慕,两情相悦......”
果然,太后将茶杯重重一放,打断了李锐的话,神情不悦。
李锐却还继续道:“我来京城就是来追着她来的。”
就是李和崇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这小子不知是傻还是愣,像极了当年的自己,想到此,竟生出两分同情,两分黯然。
李锐目光直直地盯着太后,说:“你既然来问我,这就是我的意思。”
秋文忙劝:“殿下,此事太后会仔细斟酌的。”
“不用斟酌,我就要她。”李锐说。
李和崇闻言抬眼看向李锐,只见他目光坚定,毫不闪烁。
太后拍桌道:“不行。”
李锐两道眉立起,霍然起身,站到太后面前,说:“为什么?”
秋文又要劝被李锐拨开。
太后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娶了正妃,若她愿意,再让她做个侧妃便是了。”
李和崇闻言,心中羡艳,恨恨地想:果然还是亲娘好。当年他若是有这句话,早将常碧蓉封作宠妃。
不料李锐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就娶她,其他人谁都不要。”
气得太后指着他要骂,被秋文拦住,说:“殿下,您就少说两句吧。”
李锐当真闭了嘴,上前两步,把挂在墙上的一柄长剑□□,转身对着太后道:“我爱谁就是谁,是我娶老婆又不是你娶。若你不同意,我这提剑杀到养心殿,反正我而今还是楚王,他们谁还真敢拦我,就是拦,也得问问我手中的这把剑。”
“你这是要做什么?”太后问。
“带着吴姗耘,杀出宫去。这什么楚王鬼王的,我才不稀罕。”李锐说完,当真提着剑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