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过是……”刚说了几个字,那贵妇人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竖起双目,厉声喝问:“前面是谁在那里?”
随着话音的落下,几步之外的树后转出一个灰绿色的人影,刚一闪出,就老实地跪到了地上,“奴才康健,见过贵妃娘娘。”
一行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只听贵妃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身边的奴才,无端端的,你进来这御花园做什么?难道——”
之后的情形,是纷乱又喧杂的,她想要看,却又有些不敢,只偷偷从缝隙中瞥了一眼那跪在地上之人的身形就瞬间又收回了目光,耳边不断传来那人略有些尖细的声音……
这个声音!原来是他!
***
茴娘猛然从梦中惊醒,她一下就坐了起来,微微喘息。虽然梦中的景象对于她来说,属于她最不愿意回想起的那一段时光里发生的事,但是好在,终于让她回想起了她和那位小书僮在上一世唯一的那一次交集——是了,其实他根本就不是书僮,他明明、明明是皇宫里的一位太监!
怪不得他的声音尖细,脸色又白得有些病态。原来,竟然是因为他是无根之人。
可是,宫里的太监又为什么会以书僮的身份来到这崇实书院?还有,如果他是太监……那么王彦又是谁?
茴娘用手按了按正隐隐作痛的额头,既然已经知道了康健的身份,那么他的主子的身份,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呼之欲出了——这样的年纪,必定是皇宫里的皇子。可是,当今皇上不只有一个儿子,王彦又排行第几呢?
梦中贵妃的话语和王彦的名字交替着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足足纠结了约有一刻钟,她才猛地一拍手,脑中灵光一闪,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道是谁,原来是七皇子身边的奴才。”这是当时贵妃的原话。
而王彦,其实并不叫王彦,他的原名,应该是王靳言才对。一共没有几个字的名字,还只有姓氏是真的,这般遮遮掩掩……
但是,一想到人家贵为皇子,茴娘又觉得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了。
不过,如果他真的是七皇子,又为什么放着太学不上,还有京城周围那些大大小小声名远著的书院,偏偏要大老远地来这崇实书院?
而且——茴娘略带这些沮丧的想——她竟然这时才意识到,在上一世中,无论是崇实书院,还是表舅家里,都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位名叫“王彦”的学生,更不曾有皇家子孙前来书院附学。
在理顺了思绪之后,她才想起,在上一世,这几年崇实书院、甚至整个陕西省的士林学子,都还在被十一年前的那场动荡影响着,就算考中了进士,也很少有人真的能在朝中出头。这样的情形,在茴娘十岁之后又整整持续了三年,直到她十三岁那年才有所好转。
也就是在那一年,她被亲爹府上的管家接回京城,重新——或者说是一朝飞上枝头,成为了尚书府的二小姐。
而朝中风向真正的转折点,却是从表哥秦嘉琋高中状元开始的。直到那个时候,大家才真的意识到,皇上是真的打算为文平公平反,而且打算大肆提拔陕西学子。崇实书院也因先后出了文平公和新科状元而名声大噪。
不过这些也都是几年后的事了,七皇子,又是因为什么而在当下选择了崇实书院呢?
还有,虽说自己上一世死后重生回了九岁的时候,这件事本身就很匪夷所思,但是其后的种种发展又和上一世不尽相同,这更让茴娘心里有些没底。虽说茴娘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一世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当她真的发现未来的发展或许和上一世不同的时候,又难免惴惴不安,生怕自己走错一步就再次万劫不复——这次可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还能再重活一世了。
茴娘轻轻翻了个身,愈发纠结起来。
***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纠结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茴娘险些误了起身的时辰,好在张婶听着屋内没有动静,以为她生病了,多敲了几下门板,才把她从床上唤了起来。
虽然精神有些不济,但是晨昏定省也不能怠慢,一早上忙忙碌碌,倒是让茴娘忘记了昨天晚上没有想出所以然的那几个疑问。但是等到了书院之后,坐到薰德堂内,疑问的主角就坐在她身边,这下茴娘可没办法再忽略那些问题了。
坐在书桌前,耳边都是先生和师兄们吟诵四书的声音,但是茴娘就是忍不住想去看旁边那人,却又不敢动作大了,生怕对方是抱着什么隐秘的目的而来,自己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就会被杀人灭口。
——皇室中人,人品性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自己上辈子虽然和七皇子没什么交情,但是和三皇子却勉强算得上沾亲带故。甚至,她还曾无意间知道了一件三皇子府内的阴私事。
而七皇子……在自己去世之前,似乎听谁说过七皇子带兵出征去了?啧啧,军旅中人,无论如何杀伐果断、视人命如草芥,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一想,茴娘更是有些战战兢兢,又悄悄转头——竟是直接和小书僮康健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猛地收回了视线,茴娘只觉得自己心里“砰砰”地,就像是要直接跳出来似的。自己偷看的举动被康健发现了,那七皇子……也一定很快就知道了吧?他若是猜疑起来……自己可该怎么办啊?
此时茴娘心里充满了担心,连装模作样地跟着先生诵读都顾不上了,时不时想往旁边看,但是又生怕自己被发现了。殊不知这样的纠结扭捏,表现出来地倒像是心头小鹿乱撞一般,她害怕被王彦发现,但是王彦可是宫里历练出来的——原本就比普通人更敏锐些,甚至就连康健,都隐约察觉到了今天坐在主子旁边的那位……姑娘,有些不同寻常。
浑浑噩噩地撑过了早课,带着大家上早课的先生一起身回后堂,茴娘就悄悄溜出了薰德堂,生怕多坐一刻就露出了破绽,会被杀人灭口。
茴娘一离开,康健就立即凑到了王彦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主子,这……姑娘,怎么看起来不大对劲啊?”
王彦心底也有些疑惑,他回想着刚刚茴娘偶尔看向她的视线,似乎带着些探寻,又夹杂着几分惧怕——这样细细一想,倒像是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似的。可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难道,秦院长和秦邹氏的嘴竟然这么不严,轻易地就把他的身份透露给了家中小辈知道?
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脸上一片肃然。但是,随即他又想起早上一到过来书院的时候,秦院长家里那两位亲生公子待他的态度,依然是疏远、客套——秦院长和秦邹氏又怎么会不告诉两个儿子,反而告诉收养的堂亲家的女孩?。
这样一想,就觉得似乎很不符合常理了。而且,王彦自忖重活一世之后看人的眼光比起前世来精准老练了几分,秦院长和秦邹氏给他的感觉都不像是会在背后乱嚼舌根的人。更何况,他身份敏感,虽说当下京城的局势还不像几年后那样焦灼,但是如果他在崇实书院读书的事情外传出去,崇实书院、甚至整个陕西的学子就会在无形中打上他七皇子的烙印,三皇兄和贵妃对于陕地学子的打压,或许就会从现在开始……
秦孟章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虽说不曾真正入仕,但是这样浅显的政治素养却不至于没有。更不用说,他还隐约听说秦孟章和先太子太师是亲戚,十多年前的那件事虽然并没有波及到崇实书院和秦家村人,但是之后几年朝廷对于陕地学子的打压,秦孟章身在其中,恐怕比起他来感受还要更切实一些。
渐渐地,他又放下些心来,只要秦孟章和秦邹氏都不曾露出口风那就还好。至于秦院长家的这位堂姑娘……毕竟年纪还小,遮掩的功夫也不够老道,或许过几日找个机会诈一诈她,就能问出答案了。
第9章
自从王彦住到了秦孟章家中,因为珊娘已经九岁,马上就是个大姑娘了,不方便见外男,秦家的早饭和晚饭就改为外院和内院分开用。外院的男人们各自在自己屋里用饭,内院由邹氏带着两个姑娘在主屋用饭。
只是这样一来,全家人就少了凑在一起的机会。并且珊娘以前还能时不时去外院逛逛,寻父亲兄弟说说话,玩耍一刻,现在却连这样偶尔的放松机会都没有了,除了在屋里绣花写字,白天竟没有了别的消遣。
秦孟章心疼女儿,在和妻子商量过后,没过几日就从村子里抱了一只三个月大的小狗回来,珊娘一见之下大为喜欢不说,就连茴娘都觉得很稀罕。
那天秦孟章把小狗抱到女儿屋里之后就回外院书房看书去了,珊娘和茴娘一起围着小狗逗弄,前两日每次见到父亲的时候还会上去撒一会娇,今天却也顾不得了。旁边秦孟章见了不禁略有些失落,临出门的时候还频频回头。
打发走了丈夫,邹氏暗笑了几声,又叮嘱女儿和外甥女好好玩耍不要吵架,就自己回主屋做针线去了。
长辈们一走,茴娘和珊娘更松快了几分,轮流抱着小狗玩了一会儿,茴娘就提议,“珊娘,给这只小狗起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