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最得宠的自然是芝娘,她一进来就凑到魏氏身边,依偎到母亲怀里。
魏氏满脸疼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脑门,搂着芝娘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关心剩下的几个女儿,先问芙娘早上吃了什么早饭,紧接着问茴娘早上有没有临帖写字,又问苓娘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最后问茵娘绣了什么新花样没有。可以说几个名义上的女儿一个都没落下,全部都关心到了。
对于应付老太太——毕竟是亲祖母,茴娘尚有几分耐性,但是应付魏氏,她就没什么兴趣了——可是,现在秦府内宅是魏氏做主,在另外寻到好出路之前,自己还要在她手下讨几年生活……想到这里,茴娘就重新打点起笑脸,甚至比芙娘、茵娘脸上的表情还要更自然些。
母女几人闲聊了一会儿,魏氏身边的大丫鬟杜仲亲自端了茶来,还有新下来的杏子、李子,另有几样小点心。“你们尝尝。”魏氏笑着道:“都是今天早上管事们刚送来的,等下才能送到你们各自的屋里。”
这是在明晃晃地在摆当家主母的款了。芙娘和茴娘神色不动,动作也不疾不徐,苓娘却迫不及待地就拿起了一个李子咬了一口,“唔,真甜!”
“苓娘爱吃,就多分你些。”见有人捧场,魏氏脸上笑意更浓。
“多谢母亲。”苓娘确实很上道,茴娘见了也不由得心下佩服。
魏氏看了看剩下几个女儿,就把这一章揭过去了,新起了话题,“再过十几日,就是你们外祖母的生日……”刚起了个开头,堂屋里就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魏氏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杜松很快撩开西次间门口的珠帘,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被打断了话头,魏氏很有些不悦。
“太太。”杜松福了福身子,“是淮王殿下来了,见老爷不在,已经一路走过来了。”
“恒儿来了?”魏氏一怔,扭头扫了一眼身后,透过玻璃窗,她隐约看到回廊上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的身影。她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几个女儿,芙娘、茵娘都低下了头,茴娘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苓娘眼中露出些许渴望,而亲女儿芝娘,她一撇嘴,却做出了刁蛮任性的表情。
“快让恒儿进来,重新上些果子、点心和好茶来。”她又将目光投落到女儿们身上,“你们先进里间去回避一下吧。”
第27章
说是让女儿们都进西里间回避, 但是真正起身避到西里间内的, 却只有芙娘、茴娘、苓娘、和茵娘四人,芝娘还一脸娇宠地坐在魏氏身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魏氏嗔怪地伸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也就由她去了。
茴娘反倒有些吃惊:当朝在男女大防上管得不严, 但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却随了前朝的规矩,格外讲究这些。所以当王彦住到表舅家之后,表舅母就不让表妹珊娘出内院了。而秦孟远身为工部尚书,秦家在京城理应更讲究这些才对——若是事出突然也就罢了, 现在却是摆明了有意要让芝娘和淮王见面——芝娘就算年纪还小,过了年也算十二岁了,虽说她和淮王是两姨表兄妹……
不只……原来……
茴娘忽又想到上辈子临死前浑浑噩噩中听到的那几句话, 说话的是丈夫陈轲身边的心腹小厮,“五少奶奶,您就安心地去吧,淮王殿下的太子之位已经十拿九稳, 咱家表姑娘……哦, 就是您的四妹,下个月就要嫁给淮王殿下做继妃了。这亲上加亲, 咱们家是太子和太子妃的两重亲戚,五少爷自然有更好的姻缘在后面等着呢……”
上一世出嫁之后,她就和娘家很少联系,但是也知道四妹直到十七岁都还没有定亲,却是到临死, 才知道原来芝娘早就看准了淮王。现在看来,这却是两家之间早就有的默契了。只可惜了曹照婷……
就在她东想西想的时候,淮王已经迈着大步走了进来,几位姑娘避在里间,也能清楚地听到他像魏氏请安的声音,“外甥王恒给姨妈请安。”声音温润朗朗,茴娘眼风一扫,就瞥见除自己之外的其余三个姐妹同时羞红了一张俏脸。
淮王——也就是三皇子王靳衡——小名一个“恒”字,平日总以小名自称。
魏氏笑着道:“快坐吧,也喝一杯姨妈这里的好茶。”
其实依照茴娘在前世偶然听闻的某些风言风语来看,无论是魏氏和三皇子王恒之间的姨甥关系,还是王恒和芝娘之间的表兄妹关系,在血缘上都有颇多可异议之处。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王恒的生母贵妃,只是大长公主驸马身边一位小妾的孩子,但是魏氏——这也是京城里公开的秘密了——她却并非大长公主驸马魏衍的亲生女儿。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就在魏氏出生的前两、三年,大长公主和驸马就已经分府而居了,一个在靖国公府自己的院子内小妾环绕,自诩风流,另一个在靖国公府隔壁的公主府内蓄养面首,甚至京城里的那些老牌权贵家里,连当时最受大长公主宠爱的那位面首的姓名身份都清楚得很,据见多的人说,魏氏长大后的长相,也和那位面首更为相似。
顺着这条脉络猜测下去,三皇子王恒,甚至他的生母贵妃,和魏氏都没有什么真正的血缘关系。
但是,因为魏氏从小就格外受到大长公主的宠爱,贵妃小时候也格外喜欢巴结这位身份尊贵的妹妹——就好似苓娘巴结芝娘一般。后来,在长公主的成全下,贵妃被送进了当时的宣王府里做侧妃。再后来,机缘巧合,宣王登上了九五之位,当年的小庶女也一跃成为了后宫内地位仅在皇后之下的贵妃,可谓飞上枝头,魏氏原本就和这位姐姐亲善,之后更是着意修好关系,这么多年,姐妹间难得的没有产生过什么龃龉。
而三皇子王恒对这位姨妈,也颇为尊敬。
“表妹,见我进来,你怎么也不说话呀?”给姨妈请过安之后,王恒又主动和芝娘搭话。
不想芝娘却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传到西里间都没能减弱下去,“自表哥娶了表嫂之后,也有一个月没过来了,恐怕早就想不起什么‘表妹’了吧?我才不要和你说话!”
芝娘年纪不大,这话说得却酸意十足,而且……在茴娘听起来,着实有些不知羞耻了。如果这屋里只有姨甥、表兄妹三人也就罢了,这还有另外四个“外人”在西里间坐着呢,中间只隔了一道木制格栅,想装着没听到都不容易。
果然,只听魏氏重重地咳了一声,“芝娘,怎么能这么和表哥说话?”
不想王恒却很为芝娘对自己的含酸带嗔自得,他笑嘻嘻地护着芝娘,“姨妈,无妨,表妹年纪还小,就要有话直说才好。”他又盯向芝娘,“表妹莫气,这许多日子庶务繁忙,表哥这不特意来赔罪了嘛。”一回头,朝着外面喊了一声:“百福,还不快把我特意给表妹挑选的礼物给拿进来?”
片刻后,一个宫里的小太监双手护着胸口地小跑了进来,好似胸口处藏着什么宝贝似的。进屋后,他先象征性地朝魏氏和芝娘躬了躬身子,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点杂毛的京巴来,那狗似乎刚生出来,小小的身子,耷拉着两只耳朵,还不太会叫,张了张小嘴,可怜兮兮地看着芝娘。
在看到这只白色的小奶狗的瞬间,芝娘的眼睛就亮了起来,顾不得和表哥置气——原本这气就生得和撒娇似的,刚刚听王恒说他“亲自”、“特意”给自己挑选了礼物,这些气就早飞到五百里地外去了。她快步上前将小奶狗抱到怀里,兴奋得红了脸颊,“表哥,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呀!”
“当然。”芝娘脸上表情的变化自然逃不过王恒的眼睛,他也颇为得意,起身凑到表妹身边,两人的手臂若有若无地挨在一起,“这是礼部张侍郎家的母狗新产下来的,我让人在他们家门口盯了好几天,又亲自跑过去,从几只小狗里挑了这只没有一点杂毛的——张侍郎还舍不得给呢,说是要拿去哄他才刚三岁的小孙女。”
“那你还是要过来了呀。”芝娘笑得一脸满足,看向王恒的目光里也透着崇拜。
“他家的小孙女怎么能和本王的表妹相比?”
论到淮王调情的本事,正在西里间坐着的茴娘也不得不服气——她上一世是经历过人事的,虽说那段婚后的经历从头到尾都不太愉快,但是成亲之后,没见过猪肉总也见过猪跑,再加上陈轲对她很不尊重,很多时候当着她的面跳戏姨娘丫鬟,毫无半点顾忌。她虽然一向秉承着“非礼勿听”的圣人之言行事,但是……有些话也不是念叨着“非礼勿听”就真的听不见了!至少——在她比较来看——这说甜言蜜语的本事,淮王真的是比他的表弟陈轲高明了不少。这不——茴娘又看了身边的几位姐姐妹妹们一眼——她们不是收礼物的人,却好似同时被那份礼物折服了一样,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夹杂着憧憬和羡慕的表情。
当然,茴娘又转念一想,暗暗在心底替自己前世的丈夫辩解了几句:陈轲身为家中幼子,从小就是被溺爱着长大的,不会说甜言蜜语……也不奇怪。事实上,王恒善于说这些话也算是天赋异禀了,以他的出身,平日里着意讨好他的人数不胜数,除了那几位贵人,他哪里需要说好话讨好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