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低沉,似乎这些话已是想了许久,此刻一股脑地说出来，竟然无人打断。
众人闻言都噤了声。
蔺敬延眨着一双眼睛,看着哥哥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原来哥哥也没有那么傻。
他只是,有许多自己要坚持的东西。
“哥。”
一道轻柔的声音从门前传来,蔺敬轩猛地抬头，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在那儿。
月白色的轻纱，沾了些尘土，显得此刻有些狼狈。
蔺玉婵呆呆地看着侧对着她的身影，眼眶涌上一阵酸涩的感觉。
她微微仰起头，吸了吸鼻子，轻声说：
“我没事了。“
多余的话她无法说出口，只要所有人，知道她无事便好了。
许是蔺敬轩刚刚的话让他们无地自容，众人一时竟无人上前。
蔺敬轩双目通红，看见她平安归来，立刻上前紧紧地将她拥进了怀里：“傻丫头，吓死我了。”
抱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将她仔仔细细地翻了个身，确定她没什么外伤，这才想起问道：“谁救你回来的？是谁抓走了你？可有什么内伤？”
蔺玉婵无奈地按下了他的手：“是六殿下的人救了我。至于抓我的人……”
“是叶采薇。”
她眨了眨眼睛，还是觉得很神奇，想不到叶采薇竟然在薛皓的府上。
将事情简单地向他们阐述了一遍，叶采薇在叶家倒台后不知怎么逃过了追兵留在了京都，不过她一个孤女，又有些姿色，自然难免为奸人觊觎。
她毁了容貌，为薛皓所救，自此便留在他身边，以想要向荀纪复仇的理由。
不过她真正想复仇的人却并非荀纪。
蔺玉婵说到这里便有些想笑，叶采薇一家毁于荀纪之手，可她一介家中嫡女，心心念念地却是找她复仇。
她和荀纪的事情母亲都已知晓，因此此时说来也没什么可逃避的。
“薛皓得知我失踪了，便知是叶采薇下的手，宋炀随之追了上来，六皇子的人从宫中出来，我便脱离了危险了。”
她神色如常地缓缓说着，似乎刚刚历经生死的人不是她一般。
蔺敬轩拳头捏的噼啪作响：“我就知道那个薛皓不是省油的灯，什么人都在身边带着。”
“算了。”
她握住了他青筋暴起的手：“我这不是没事么。”
“祖父，你们也挂心了一晚上，便去休息吧。”
又说了会儿话，确实天色太晚了，众人便皆散去休息了。
月上中天时，蔺敬轩来敲她的门了。
蔺玉婵猜到他会来，所以也没解外衣，直接和他在隔间坐了下来。
“你方才干嘛对祖父说那样的话？”
萱儿替他沏了杯茶，蔺玉婵轻声责怪道。
蔺敬轩此时也觉得自己方才说话重了些，虽然他觉得自己说的没错，但是，咳，场合还是应该注意下。
他心虚，打算明天去道个歉，此时便默默地转移了话题：“今日宫内四皇子被轻易地拿下了，皇上也下了旨，关押于天牢听审，一众人等恐怕都难逃干系了。”
“哦。”
她淡淡地应了，这些，她回来的路上听荀纪说了。
想起自己来找她的初衷，蔺敬轩又转回了话题：
“对了，后日便是皇上赐婚之日了，你与六皇子可有什么打算？“
原本他以为妹妹和荀琰是青梅竹马，这桩婚事来的实在是合乎所有人的心思。
但是经由荀纪一番说教，他才知道，原来在他眼皮子底下，荀纪早就勾走了他的妹妹。
虽然心里不爽，但是看自家妹妹的样子，便知她与荀纪是真心相悦。
况且荀纪待她之心，他这个慢热的人都看出来了。
自是极好。
既如此，他即便有心考验，也需得先成全了妹妹的心意，这桩婚事，不该成为阻挡她的东西。
蔺玉婵脸色红了红，跟一个大男人说这些还是感觉怪怪的。
她在心里给自己做了好一通建设，告诉自己，这个人是哥哥，不必介意。
于是她缓缓地将自己与荀琰与祖父商议的计划，包括荀纪的部分反对，一一告知了他。
本以为这家伙会说他们太疯狂了，可是没想到……
“什么？逃婚？不行！”
蔺敬轩眉毛一竖，立刻反对道。
“祖父在想什么，怎么能默许你这种行为？”
蔺玉婵摸了摸鼻子，突然被他这股气势下的一凛，小声说：“挺……挺好的啊。”
蔺敬轩眉毛都快立起来了，厉声道：“以逃婚的方式来抗旨，就算事后祖父能在皇上面前揽下这一切，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名誉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成亲当天让佟佳娣顶替她，嫁给六皇子，皇上面前和贵妃面前都瞒住，待一切落定后，由国公府和西宫共同施威，改圣旨。
这个计划原本就遭到了荀纪的反对。
他希望能在婚宴前改变这一切，理由和蔺敬轩一样。
对她的名誉有损。
堂堂国公府嫡长女，公然逃婚，若是事后再嫁给六皇子，岂不是要为天下人诟病？
可是谁都知道，圣旨一出，便是无法更改，且不说如今荀纪还未行受封太子大典，就算他储君之位已稳，为了一介女子抗旨，必然会落得沉迷女色的名头。
蔺玉婵不希望他受到那样的指责。
因此才一意孤行，想要为他分担一些。
蔺敬轩吼过了，也冷静了下来，轻易地就想明白了她的想法。
不由地叹了口气，“傻丫头。”
“我怕你以这样的姿态嫁给他，有朝一日，他……”
蔺玉婵闻言捂住了他的嘴，微微有些嗔怒：“他不会的。”
蔺敬轩无奈地笑了。
好吧，他家的妹妹，如今已经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蔺玉婵歪着头托着腮，有些苦恼般，“我不知道，荀纪喜欢我什么。今天……”
顿了一下，想了想，她还是接着说了，“今天我被叶采薇带走，她并没有伤害我，她好像只是想引荀纪来……”
因此薛皓刚到的时候，她和四皇子的人都按兵不动，也不肯放她，拿她做威胁，自然对面的人也不会动手。
直到荀纪来了。
蔺玉婵那时想，叶采薇大概只是为她自己的那份感情不值吧，因此在明知四皇子已经再无翻身之可能时，带走了她，只是想再见荀纪一面。
她没有过多纠缠，也没有伤害她。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闻讯赶来的玄衣男子。
那时蔺玉婵站在她身边，因此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颤抖的嘴角。
她似乎低声呢喃了一句，“表哥。”
但是风太大，她的声音细微到，连站在她身边的蔺玉婵都听不清。
来救她的人很多，叶采薇没有在抓她的第一时间下手，可见她并无害人之心。
在荀纪赶到后，她很轻易地将她交给了他。
被宋炀带来的人控制住的时候，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短刃。
蔺玉婵那时伏在荀纪的肩上，被他抱在怀里，刚好看到短刃刺入雪白的布纱，溅出了一大片嫣红的液体。
接着，一只大手附在了她的双眼上，荀纪轻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婵儿，吓到你了。”
她在那一瞬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因为她清晰地听见叶采薇的临别之语。
‘荀纪，愿你一生所得，皆为所求。“
“婵儿你知道么？”
几乎与此同时，荀纪在她耳旁说：“我一生所求，唯你而已。”
蔺玉婵坐在烛火下，想起那一幕，有些苦恼地掰着手指：“他为什么会为我做这么多呢？”
她值得么？
她或许，并没有叶采薇那般爱他，爱到临终了，还为他所求。
蔺敬轩也是愣了愣，没想过叶采薇竟是这般刚烈之人。
“也许，她留下这话，才是对他最大的逼迫吧。一个这般爱你的人为你而死，她是想让他愧疚。”
“是么？”
蔺玉婵皱眉，也许哥哥只是为了安慰她。
罢了，终究，她还是要和荀纪在一起的。她只希望，不要一直是他在付出，她想让他知道，她也有在努力，为了和他在一起。
送走了蔺敬轩，她还是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后天便是婚宴了，她很紧张。
虽然那时佟佳娣和表哥一口应下了，但是佟家是否能同意，姑姑那边又能不能瞒得住，她真的不知道。
那日她对祖父说这些时，祖父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便默许了她的行为。
她知道，在祖父心里，两个女儿的幸福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