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点总掐那么准,也不知你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薛延也习惯了他这样不请自来,连丝意外都没生出来,只没好气道,“想吃饭就自己盛,等我伺候你?”
胡安和乐滋滋“哎”了声,转头去拿碗筷,还不忘自谦,“什么千里眼顺风耳,熟能生巧罢了。”
薛延偏头看他一眼,极力忍着才没把手上的那桶凉水浇他脑袋上。
现在已经六月份,孩子也已经六个月了,阿梨也显了怀。她这段日子养得极好,家里重活都被薛延和阮言初抢着干完了,轻巧活也由冯氏做完了,她除了偶尔做两顿饭,缝缝衣裳,便就无事可做,一个月下来原本的尖下巴都长了肉。
冯氏笑得嘴都合不拢,但仍旧不满意,吃饭的时候还一个劲地给阿梨夹菜,嘴里道,“女孩子稍微胖点好,瞧着喜庆,健康!”
碗里菜太满,阿梨吃不下,歪头向薛延求救。薛延会意,趁着冯氏不注意的功夫,把阿梨碗里的东西拨了大半给自己,等冯氏回头,又装作一副若无其事样子,不顾冯氏怀疑眼色,安静吃饭,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胡安和端着碗在一边扒饭,看着人家小两口默契又甜蜜,在心里默默地想,以后自己的日子,想必也会是这么好罢。
吃过饭,阮言初早早回屋子背书,他要参加明年的乡试,而读书这事已经耽误了好久,必须得认真做准备。
阿梨心疼他费脑子,每日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今日的甜菜是松仁玉米,阿梨特意多做了许多,分成三份,送给阮言初屋子一份,再留给薛延他们一份,剩下的带到冯氏屋子里,边听她讲故事边吃。
阿梨的听力已经恢复许多,虽然听到的声音还是很小,但配合唇语一起听,倒是省力不少。
冯氏是老人家,以往在薛府做奶娘,见过了太多的府宅秘辛,说出来一件比一件有趣,她年纪大了爱念叨,阿梨正好也爱听,吃了饭便常常凑在一起说小话儿。
另一屋子里,胡安和正拉着薛延诉苦,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但意思就只有一个,他紧张。
倒不是为了以后与韦翠娘在一起的生活而紧张,而就是纯粹的为婚礼而紧张,他害怕自己到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出什么岔子。
薛延一直安安静静地吃东西,眼睛盯着地面一眨不眨,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
胡安和唱了半晌的独角戏,最后唤了薛延两声没有回应,终于发现自己没有观众,他又气又急,更郁闷了。但胡安和又不敢对薛延动粗,只能抬起腿小心翼翼地踹了他一脚,瞪着眼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薛延终于回过神来,“啊”了一声,而后坦坦荡荡地回答道,“没有。”
胡安和翻了个白眼,无奈问,“那你刚才一直在想什么呢?”
薛延顿了顿,说,“我在想以后。”
胡安和意外,“什么以后?”
薛延把筷子放下,转了个身面向他,认真道,“你想一想咱们现在的情况,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再过几年,就是上有老下有小。是,咱们现在看着好像是挺像是那么回事儿,有钱了,但是,这够吗?”
胡安和有点懵,呆呆问,“什么意思?”
薛延说,“咱们现在处于这个小地方,就算手里有些闲钱,但是连件像样的好东西都买不到,有钱都没处去花。若是以后有儿有女了,连读书都是个麻烦,陇县就只有两个秀才,一个是你,一个是阿言,那些书院先生连个论语都背不顺溜,怎么教书育人?把孩子送到那里去,你放心?还有,做生意讲究什么,用钱生钱,但是陇县的商机实在太有限,咱们就算再怎么拼了命去努力,上限也就是在那里,想要将商之一字做到极致,就必须主动跳出这个圈子。”
听他这么一长串,胡安和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又被薛延抬手拦住,“别和我说你自己教。小孩子就是要和小孩子在一起的,父母再有学识,总代替不了同龄的朋友,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对于孩子来说,身边的环境实在太重要,不是有一个做秀才的爹爹舅舅就能比得了的。再者说,就你那个性子,教出来也就是第二个书呆子。”
胡安和总算听明白他的意思,问,“你是说,咱们要搬家,去个大地方?”
薛延点点头,顿了顿,又道,“陇县有陇县的好处,安静平和,与世无争,但咱们现在还这么年轻,总该出去闯一闯。倒不是说必须要做出什么成绩来,而至少老有谈资,待以后儿孙绕膝之时,想起过往之事,不觉遗憾。”
胡安和赞赏道,“薛延,你果真还是原来的样子,十几年都不曾变,洒脱果决,锐意进取,如宝刀出鞘,所向披靡。”这么多年圣贤书没白读,随便一张嘴就能拍是一顺水儿的五花屁,胡安和兴高采烈地拍了拍薛延的肩膀,昂首道,“以后,我就和你混了!”
说完,他又有些惆怅,皱眉道,“你说,我怎么就觉得那么适应不过来呢。不久之前我还是个穷书生,但现在忽然就有钱了,还成家立业了,甚至还操心起以后孩子去哪里读书了……”
薛延说,“那你慢慢适应着罢。”
胡安和舀了勺玉米到嘴里,又问,“那你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
薛延摇摇头,“再说。”
第82章 章八十二
六月初八, 宜嫁娶, 胡安和与韦翠娘大婚。
说起来,都是成过一次亲的人,最后还俱是连手都没摸一下便就不欢而散, 感情路上走得俱是波波折折, 能聚到一起也是缘分。胡魁文和韦掌柜穿得一身喜庆,笑盈盈地坐在天地桌两边, 瞧着一对新人行拜堂礼。
虽说已然经历过, 但再以旁观者的角度瞧着这一切,阿梨还是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既觉得高兴,也有些感触。
她一直记着当初冯氏将薛家的传家玉镯赠给她的时候,说的那句“少年夫妻老来伴”。
在年少懵懂之时携手,从一无所有到最后白发苍苍, 而当风风雨雨过后,暮年之时, 仍旧能默契地相视一笑,一个眼神便就能懂得所有,那是怎样一种奇妙的际遇。人生一路上太多意外与磨难,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始终如一伴在你身边,予以你温柔与支持, 就算没有荣华富贵,那也是一件太好的事。
小时候,阿梨和弟弟一起听爹爹讲汉宣帝刘询和许平君的故事, 为“故剑情深”所感动,当时的她认为,爱情两字许是世间最美好的词汇,而后来长大,遇到薛延,阿梨才明白,最美好的两个字,应该是“陪伴”。
薛延站在她的身后,垂头便就瞧见她轻轻眨动的长睫,眼尾泛着微红,他略一思索便就明白为什么,觉着有些好笑,伸出手指去逗弄她,将她的身子扳回来,表情做作又夸张,问,“我们家梨崽怎么哭了呀?是谁欺负你了。”
阿梨破涕为笑,搡他一下,小声骂,“不正经!”
薛延也笑,用拇指抚去她的泪,故作委屈道,“要做娘亲的人都是这么凶的吗?”
阿梨鼓鼓嘴,转身不理他了。
薛延仍旧弯着唇,从身后将她搂紧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旋,没再说话。
拜堂礼后便就是酒席,胡安和是个三杯倒,而作为他唯一的兄弟,挡酒一事就成了薛延的活儿。阿梨怀着孕,冯氏没待多久,吃了饭后便就和胡夫人打了个招呼,领着阿梨先回了家。
阿梨本还想等薛延回来,但是直到亥时都快过了,也不见他的影子。
冯氏吹了灯,劝着阿梨早点睡,临走时还不忘嘱咐道,“待薛延回来时候,不要管他,爱吐便就吐去,你睡好才最重要。若是他吵得你烦了,便就来与阿嬷一起睡,知不知道?”
阿梨乖顺应着好。
有阮言初陪着薛延一起,阿梨并不多担心,她本就好困,躺在被子里没多一会,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薛延终于回来,果不其然一身酒气,阿梨对味道向来敏感,鼻子动动,悠悠转醒。
三更半夜回来,还酩酊大醉,阿梨是有些生气的,她听了冯氏的话,将被子拉到下巴处,闭着眼睛不理会他。
薛延似是倦极了,脸也不擦手也不洗,蹬了靴子便就倒到炕上。干巴巴地仰天躺了一会,他又想起什么,挣扎着坐起来,探头往阿梨那边瞧,鼻息离得近了,那股子酒气就更浓重,阿梨蹙蹙眉,忍着要将他推开的冲动,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薛延笑着咕哝两声什么,打着哈欠给阿梨整了整被角,又扯了外衣裹住自己半边身子,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和衣睡了。
阿梨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其他动作,实在忍不住,坐起来去看他,薛延已经睡实了,一条胳膊搭在额上,鼾声轻微。
阿梨被气笑,她叹了口气,还是下地点了灯,又到厨房打了些锅里的温水来,给他脱了袜子,又擦了一遍脸和手脚。薛延舒服许多,长舒一口气,拧着身子就想往旁边被子里钻。
阿梨瞧见,急声制止,生气拍了下他肩膀,“你做什么!”
薛延惺忪睁开眼,拉着她手腕哑声道,“媳妇,我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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