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清声道:“秦姑姑,北溪,你们先先下去。”
两人躬身鞠礼告退,偌大的昭阳殿静谧至极,即便是一根银针落地也能听的清楚。
皇后与祁昭对视了片刻,将他毫无推让,叹了口气:“她如今正得圣宠,这样的事情又没个凭据,又能拿她怎么样?再说,即便要定罪,她为何要这样做?总要有个动机,条分缕析之下,你们的那点旧事都得被翻出来。你如今仕途正盛,何苦为了这些事带累自己名声。”
祁昭默了默,一字一句道:“那不是别人。”
“我知你心疼兰茵,兰茵可有事吗?”
祁昭想起前世种种,那个被药坠下已经成了型的胎儿,兰茵孱弱的沾满鲜血的身体,还有他为了权势算计而对谢静怡忍气吞声,及至最后兰茵对他的失望、憎恨。犹如一张血色丝雾织在眼前,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他摇头:“可我不能这么算了。”他定定地看着皇后:“你若是我姐姐,也不能这么算了。”
皇后捕捉到他眼底的一簇光,宛如丛林里遇见天敌凶兽,藏着狠戾,随时准备扑上去将对方剥皮拆骨。
她强力压下心中不安,故作沉静着问道:“你想干什么?”
祁昭轻翘了翘唇角:“我不会毁坏大局,更不会为了她毁我自己,只是快要过年了,送淑妃娘娘一份大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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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静怡这几日心情甚好,因她有预感,祁昭快要找上门来了。果不其然,午后这殿里的许多宫女內侍被中宫那边以训诫宫规为名召去,殿里只剩下些嘴巴严实的在跟前伺候着。
祁昭悄无声息地来了。
她没忍住,对着铜镜理了理妆容,珍珠缎的月白前襟,露出一段雪腻莹然的肩颈,将赤金弯月梅花簪往鬓间拨了拨,衬出玉腻娇艳的琦貌。
“许久不见,祁侍郎自从成了祁尚书,可是越发忙碌了。”
祁昭轻轻笑了一声:“我倒觉得淑妃娘娘很闲,时不时就想着生出些事端。”
谢静怡心中有数,笑得愈加娇媚:“就是听说了尚书大人跟郡主夫妻情笃,心里高兴,就想着送份大礼。”
祁昭敛了笑,盯着她上下左右仔细端详,犹如查验古物最精干的商人,要将边纹棱角都看个明白。
许久,他叹道:“我错了。”
“从你算计吴连月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私、狠毒,不把别人的生死命运放在心上。只不过那时我念着你的痴情,伤的又是我不在意的人,所以不忍心,放了你一马。”
“可你不知悔改,敢把手伸到兰茵身上。”
祁昭的目光变凉,犹如九山巅上终年不破的积雪,似要把人冻成冰垒。
谢静怡与他对视,却有几分委屈:“你这般喜欢兰茵郡主了吗?竟为了她要来质问我,那时不是还说有心上人,只要她一个……”她蓦然住口,视线变得凌厉,恨盯住他:“那个人就是萧兰茵?你老早就喜欢上她了?”
祁昭自觉这是事没必要跟她说,故而闻之不答。
谢静怡却好像被激怒了,言辞愈加狠戾:“你瞒的我好苦啊,明明心里有萧兰茵,可面上不声不响,直到你们成亲还将我蒙在鼓里。”
祁昭抬起眼皮,不屑地掠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跟你说?你是我的什么人?”
谢静怡咬了咬牙,恨道:“我不是你的什么人,但是你休想!休想跟萧兰茵双宿双飞过好日子,只要我活着,你想都别想!”
祁昭被她的话激出些厌烦,摆了摆手,道:“你先别忙着疯。我问你,是不是你命人冒充皇后姐姐的人去我府上送药?”
谢静怡看他,眼睛幽然若冰。
祁昭又进了一步:“你想让兰茵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来?”
谢静怡后退了一步,不语。
祁昭又进:“你若是对我有怨,冲着我来就是,去害兰茵做什么?”
谢静怡找出一份神识,冷冷地看他:“你是来为萧兰茵算账的?我是淑妃,你敢把我怎么样?”
祁昭顿了顿,经笑了:“我本来觉得你可怜,不想与你一般见识。可你不该去动兰茵,还那么恶毒。既然你做了这样的事,后果自然得担着。”
“我不能将你怎么样。吴连月还活着,兰茵也活着,所以你还罪不该死,不过你总不拿着别人的痛楚当回事,总得让你自己也尝一尝。”
谢静怡预料到什么,不可抑制地发颤,但仍旧挺直了腰背,端着气势:“祁昭,这是太极宫,你敢!”
祁昭低头从袖间拿出一个白瓷瓶,上面灌着红锦塞。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只有一更,打完了针就困,我要早点睡争取明天可以两更~~
第49章(二合一)
“这是宫中禁药, 但是屡禁不止,原因嘛, 也很简单。妃嫔之间的勾心斗角从无止歇,所以总有人要冒着风险去保留下来, 私相传授。吃下去不会要人命,只是这辈子再也生不出孩子罢了。”
祁昭说得甚是云淡风轻,他将药递到谢静怡跟前:“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喝?”
谢静怡连连后退, 似乎那小小的瓷瓶是洪水猛兽令她避之不及。
她面色惨白, 颤声说:“祁昭,你不能这么对我。”
祁昭笑说:“我从前就跟你说过,咱们这位陛下在子嗣上是没什么指望了,其实这药你喝不喝都一样。只是……听说喝下去会腹痛不止,流血不止, 痛苦异常, 就和你给兰茵的药是一样的功效。”
他敛却笑颜,面色微冷:“我就不明白了, 既然你觉得兰茵能喝, 为什么你就不能喝了?”
谢静怡几欲将银牙咬碎, 恨恨地盯着祁昭:“若是我出了事,陛下定饶不过你。”
殿中焚香, 缥缈的香雾从铜鲵兽炉中袅袅而出,缭绕于面前,将祁昭的面容衬得越发模糊。
他声音清幽:“你尽可以去告状, 一个被人灌了凉药再不能生育的妃嫔,看看传出去还有没有人能拿正眼看你?或者,你拼得脸面不要也要整倒我,那我任你整,只是要问问你的襄王妃姐姐和襄王姐夫答不答应。你们谢家只拿你当个棋子,唯有你姐姐还能护你一二,若是连他们也得罪了,淑妃娘娘,孩子生不出来,名声也不好,连宫外的靠山都没有了,我真是想不出你下半辈子还指着什么活?”
“所以,我将一切都想明白了,要为了你这样的人把我自己搭上着实不值。但若你真要鱼死网破,我也奉陪。”
话音落地,他上前扼住谢静怡的下巴,将那瓶凉药尽数给她灌下。
谢静怡掐着喉咙不停地咳,企图把药咳出来,可却是徒劳。蓦得,她捂住腹部,惨叫连连,跌倒在青石板地上。
血一点点地渗出来,洇透了素白的珍珠缎襦裙,宛如雪中开出的艳花,美艳至极,残忍至极。
她的身体不停瑟缩、颤抖,躺在地上弓腰捂住腹部,泪水落下,无助地抬起胳膊:“思澜,救救我,好疼……”
祁昭站在一边看她,神色渐渐渺远,宛若穿透烟尘,看到了上一世的兰茵。
她流了那么多血,身体冰凉,让人觉得好像随时都会化作一缕烟雾。他抱着她的时候手在发抖,听她说:“思澜,我好疼……”
他缓缓地攥紧拳头,丝毫没有对谢静怡的怜悯,只恨自己做这些事做的太晚。为什么上一世竟能容忍她对兰茵做了这样的事,活该他不得善终,活该他众叛亲离孑然一身,真真都是活该。
谢静怡还在挣扎,可痛楚太甚,脚在地上蹬了几下,被粘稠的血渍一滑,刚离地的身体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祁昭不想再看,转身推门出去。几个低眉顺眼的宫女守在殿门口,见他出去齐齐俯身鞠礼,祁昭问:“你们守在这里都看到了什么?”
宫女们站得稳当,平静道:“奴婢们什么都没看到,祁尚书也从未来过。”
祁昭满意地点了点头,负起长袖顺着小径悄无声息地离去。
他领着李长风径直回了家,面容渺白,眼睛出神,像是被什么勾去了魂魄一般,李长风几次担忧地偷偷看他,都不知所以。
祁府中很是安静,可能快要除夕了,各路牛鬼神蛇都进了窝,不再出来流窜。
封信正拿了两封雪花银往一个丫鬟怀里塞:“拿着,夫人给的,你矫情什么?”
那丫鬟左闪右躲,只道:“夫人自知道我娘病了之后,前前后后已给过许多了,再不能要。”
封信跺了跺脚:“钱重要?命重要?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
两人越过他们往后院去,李长风踌躇再三,还是说:“夫人这般好,公子以后别再跟淑妃娘娘有来往了罢。”
他只知祁昭大费周折掩人耳目偷去了谢静怡的寝殿,却不知他为何而去。
祁昭也不争辩,掸了掸衣襟上的碎雪,唇角微翘:“她哪里好?”
李长风道:“夫人善良、正直,绝非那个一身邪气的谢家女郎所能比的。自从她与公子成亲后,公子变了很多,让人心里更踏实了。”
两人正说话,兰茵正领着沈鸾去厨房挑了些糕点回来,五层高的红檀木食盒装得满满当当,沈鸾小心翼翼地捧着,一转身就看见了祁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