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耷拉着脑袋,很是沮丧地念叨,好像为自己不能讨皇后喜欢而失落万分。祁昭怜惜之心大盛,忘了自己刚才在他们之间划下的楚河汉界,拉住她的手,搁在掌心里揉了揉,道:“没说你不对,就是……”他搜刮了一下肚肠,想了些婉转说辞来安慰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姐姐总得需要些时间。”
他捏捏兰茵的脸颊,笑道:“兰茵这么聪慧,这么剔透,总有一天姐姐会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你的。”
兰茵的眼睛刷的明亮如星,烁烁地看他,终于破开阴霾,展颜一笑。
两人用了午膳,李长风从外面回来,凑到祁昭跟前说了好一会儿话。兰茵正在验看绸缎庄送来的布料,想给家里人都做一身冬衣,一些零星碎语飘进耳朵里,好像是什么‘许知书’,‘更夫’还有‘益阳’。
等李长风说完了话,有特意到兰茵身前请安,兰茵打量了他。他跟祁昭同岁,身量长颀,胸膛挺拔肩膀方正,给人一种健硕精神的感觉,什么时候见他都好像浑身蛮劲,总也用不完。
她将布匹料子往前一推,道:“快过年了,我想着给府里每人做一件新衣,你正好来了,挑一挑,喜欢哪批就抽出来,正好裁缝在,让他接着给你量量身。”
李长风跟出门捡了金元宝似的乐的合不拢嘴,果真上前去挨着仔细翻检,选出一匹鼠灰银色的缎子,上面没织花,只是色泽纯正一铺到底。兰茵看了看那些花团锦簇、金线银线盘绣的织缎,又看看这匹朴实无华的缎子,心里暗叹这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心思还挺深。
她将李长风选出来布匹递给管家,又想起什么,冲他道:“你家中的父母、兄弟姐妹什么的,你也替他们选几匹,拿回家去也好,去绸缎庄现做也成,都记在公中的账上。”
李长风一愣,脸上张扬的笑意收敛了起来,略一颔首,道:“谢谢夫人关心,只是我自幼父母双亡,更无兄弟姐妹,伶仃一人,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倒也省事。”
兰茵暗自懊悔,怎么没先问问祁昭就先给他打算,没的勾起人家的伤心事。她僵硬地点了点头,指点他去西厢房找裁缝量体。
李长风刚走,祁昭便过来将兰茵拉到前堂,说:“这些琐碎事先放一放,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兰茵见他神色凝重,眉宇间笼着冷肃之气,一边随他到案几前坐下,一边招呼随侍的丫鬟先下去。
祁昭道:“我扣了吕家村的村长、广平巷岗哨校尉和弥西巷的更夫管事,也只比大理寺早了一步,现下倒风平浪静了起来。”
兰茵一听吕家村,只觉原本温脉流淌的安静岁月好像倏然冻住了一般,透出阴凉冷潇,甚至稍一往细了捉摸还会扎人。
她问:“你想怎么办?”
“我派人去了益阳,我想弄清楚临清在那里出了什么事。”
兰茵想了一会儿,问:“你这样私下里把人扣下,没有任何名目。万一他们的亲眷闹起来,或是大理寺那边煽动着他们闹,岂不是落于被动?”
祁昭摇了摇头,唇角挂着一抹讥诮:“不会,他不敢。万一闹起来,许多事就遮不住了,他现在定是还存着侥幸之心,才会风平浪静,迟迟没有行动。”
兰茵默了片刻,怅然道:“我还是不愿相信,为什么会是临清,他向来正直,不愿与奸佞为伍,怎会……”
祁昭道:“所以,我总得弄明白是为什么……”
从祁昭这句‘为什么’往后,长安很是风平浪静了一阵儿,祁昭去昭阳殿看了几次皇后,思来想去,将他与谢静怡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向姐姐和盘托出,提醒她小心提防,勿要被她使了离间计。祁馨答应着,对这些事也不是顶关心,她关心的是祁昭的仕途官运,因她自那日听兰茵说了刑部的官吏变迁,便一直存了心思。
祁昭敷衍了几句,也说一切得顺其自然。因祁长陵最近和靖王风头太盛,天家忌讳着,不会让他们祁家把风头都占全了的。
其实他心底有数,再过几年,鸿胪寺卿就会出缺,按照前世的轨迹,这才是他下一步的落脚点。
至于刑部尚书,命里是与他无缘的。
年关将至,朝里的官吏升迁变动都停了,刑部尚书出缺,由侍郎赵建恩暂代,一应俗务如常。韶关那边和突厥交了几次战,明面上总是捷报频传,但私下里祁昭向兰茵透露,说是大周连连吃了败仗,可能得割地。
兰茵虽然不关心朝政,但‘割地’二字还是太过刺耳,她问:“割哪里?”
祁昭思忖了一会儿,斟酌道:“大约是斡云六州吧,那里毗邻胭脂山,草鲜肥美,最适合牧羊。”
兰茵叹道:“当年的贤宗皇帝费了多大劲儿才把斡云六州从突厥人手里收回来,如今不过三代,竟又要拱手让人,子孙不肖,败坏起祖产来竟毫不心疼。”
祁昭知她总是爱忧国忧民,又爱生激愤,对这些事很难看得惯。他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笑道:“你还总叫我谨言慎行,这些话若是传出去,看天家能轻饶了你。”
兰茵磨了磨牙,露出雪亮小巧的贝齿,恶狠狠道:“我就跟你一人说了,要是泄露出去就是你告的密!”
祁昭看着她纤纤玉质却无比凶悍的模样,低下头摸了摸下颌,又抬头看了看她,快步欺身上前把她打横抱起来。
兰茵像只脱水的鱼死命挣脱,纤细的四肢浮摆不定,祁昭也不说话,只腕上用力紧箍着她的腰,待到她闹腾了一阵儿,没了力气,软沓沓地缩在他怀里,虚乏无力地问:“你想干什么?”
第35章
祁昭将头低到她的颈间, 嗅着那如兰般清雅和沁的香气,慢声说:“就是想提醒提醒你, 对我态度好点……”
他呵出的热气丝丝缕缕顺着兰茵的衣襟钻进去,让她感觉出些暧昧的气氛, 只觉脸颊烫热,几乎要烧起来一样。
兰茵觑看到了他眼底的两簇小火苗,有些胆颤,略显怯意地盯着他看, 举旗投降:“我……我知道了……”
“知道了?”祁昭的声线温柔至极, 却让兰茵感觉后背莫名凉飕飕的。下一刻,他弯身将兰茵扔到榻上,呲起两排玉白雪亮的牙齿:“现在知道晚了。”他欺身上前来解兰茵的衣带,一边又分出手去压制她的捣乱,喘息不稳, 又有些委屈:“你总说不舒服, 这个不行,那个不让, 我今天非得……”
“公子?”窗外传进来一阵压着嗓子的叫声。
祁昭像要吃人似得野蛮动作倏然停滞住, 他鬓发松散, 鎏金银函冠都歪到了一边,兰茵捂着被子咯咯笑着, 听他没好气地朝外喊:“什么事?”
李长风默了默,道:“派去益阳的人回来了。”
室内倏然静谧,兰茵和祁昭脸上的表情瞬时被抹掠干净, 两人半天没有动作。当外面再传入询问的声音时,兰茵默默地坐起来,替祁昭把发冠重新琯好。
几个粗衣短打的人被带进来,兰茵躲在屏风后,摸着刚才被祁昭松开的发丝,凝神听着他们的回话。
“益阳那边水匪横行,卢大人刚去时很是意气风发,想为乡邻做几件好事,便带着衙役为剿灭水匪而殚精竭力。可那些水匪常年祸行江上,与地头蛇无异,岂是那么好剿灭的……”
“水匪只伤了几个人,但衙役却死了两个。益阳县穷,拿不出朝廷钦定的抚恤,卢大人就亲自去州里要,那些州官都是拜高踩低之人,知道卢大人是被贬至此,又不得祁大夫待见,可劲儿地拿捏欺辱他,抚恤自是要不出来,还受了许多气……”
“渐渐的,衙门里的衙役就不愿意跟着卢大人再去卖命了。而那些水匪受了伤,不敢找衙门报仇,就把气撒在老百姓身上。今天去劫一户,明天去劫一户,衙门接到报案根本来不及抓,甚至有一家有个未出嫁的大姑娘还被水匪侮辱了。这些刁民,他们竟把这些账算在卢大人身上……”
“百姓认为这无妄之灾全是因为卢大人想要剿灭水匪所致,若不是他逞能,他们还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过往来客船被水匪劫掠而已,反正雇得起客船的都是有钱人。从那以后衙门就没安生过,今天是门前被泼了猪血,明天是院子里被扔了石头,那些衙役天天跟着打扫,渐渐的,也对卢大人生起了轻慢之心。”
“他本是一地父母官,但说话却无人听,连要升堂时都凑不起两边仪仗队,这官做的别提多憋屈了。”
祁昭听着,那些折辱、艰辛、无助好像皮影戏似得一一在他眼前上演,他的心里像落了万千根针芒,痛入肝肠。
那些探子中有一人站了出来,似有不忿,沉声道:“将他说的这么可怜做什么,可怜之人多了,可人人都像他那般伤天害理了吗?大人,你若是知道他后来在益阳做的事……那真是人神共愤的地步!”
祁昭抬头看向说话的人,只见他抿着鬓发,髻上簪了根木簪子,身形消瘦,布衣齐地,倒是眉清目秀、干净整洁的样子。
他觉得这人很眼生,只问:“你是……”
旁边探子替他回答:“我们四处打听无果,遇上了这位小兄弟,他说卢大人在益阳干的那些事,该抹的早都抹干净了,再打听也打听不出来什么。若是想知道,就把他带来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