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成委屈兮兮地站起身,咬了咬牙,将步子迈得铛铛响,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头也不回得走了。
祁昭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牵动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还不忘紧抱着兰茵的手卖惨,眼泪汪汪地盯着她看。
兰茵由他抱着,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和祁昭的对话,两人关于毓成的身世话题说得隐晦而高深,并没有直接言明,毓成应该不会听懂。
她松了口气,重新垂眸看向祁昭,“接着刚才的话,你都知道些什么?”
祁昭觉得胳膊伤口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而兰茵忒得不怜香惜玉了,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他,遂低沉了声音,也委屈兮兮地说:“不就是当年宸妃被困冷宫,险些被烧死,安王出手把她救了,将她藏在别苑半年,后来宸妃生下了一个男孩,就是毓成……”
兰茵捂住他的嘴,杏眸圆嗔,莹莹地盯着他。祁昭将她的手扒拉下来,“看,我什么都知道,我要是想害你和毓成,那不是手到擒来吗?光是他的身世就能引得靖王和襄王不顾一切地整死他。”
几乎要脱口而出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但兰茵转念一想,这不是不打自招,等于是默认他说的是事实。于是甚是高深地看了看他,“你是从哪个不着调的出处听来这样匪夷所思的谣言,简直荒谬。”
祁昭恨不得要把白眼翻到穹顶,心说这不着调的出处就是你,当年可是你遮掩不住才向我坦白求我庇护萧毓成的,不然我从哪里知道去。
“兰茵,咱们两个能坦诚相对吗?经历过这么多事,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吗?”
兰茵静默着,她并非不愿意相信他,这么些年,她独自扛着这座王府的门楣荣耀,苦苦撑着压在她身上的山峦块垒,抚育毓成,守着不为世人所知的辛秘,甚至连一个倾诉的地方都没有。
她要提防着别人的暗害与窥视,不得不把自己伪装成毫无缝隙的冰山,让人望而却步。可是当有一天,一个人以足够强势的姿态走入她的生命里,替她遮风挡雨,与她讨论这些不足外人道的事由,耐心地为她出谋划策,把她当成一个寻常姑娘一样牢牢地护在身后。
即便脑子里说一万遍应该慎重、应该远离,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就像久经干涸的漠客陡然遇见了甘醴,带着不可言说的诱惑。
“我……能相信你吗?”
她依旧犹疑,依旧徘徊不定,可是祁昭的心里却高兴起来。她将自己辛苦筑起的藩篱破开了一道缝隙,虽然这道缝隙很窄很细,可不妨碍他据此渗透进温暖与关怀,迟早有一天这道藩篱会坍塌,兰茵与他原本就是注定的夫妻。
祁昭点了点头,动作很轻,但很认真,很仔细,像是怕惊着什么,轻轻地说:“兰茵,你一定可以相信我,在我的心里,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比你更重要的了。”
---
李长风在祁昭的示意下先去京兆府报了案,说明了在郊外遇刺的情形。而后又回了趟祁府,向祁长陵禀报祁昭的伤势,又代他去刑部告了假。忙活了一整天,等到回归云田庄时已是日落将暮,庄里厢房燃上了灯烛,他一进门就看见祁侍郎半吊着一只受了伤的胳膊,硬拽着兰茵的一只手对着她分析局势利弊。
“靖王萧从瑾势力最大,身后还有我爹的支持,可谓权倾朝野,无能与之匹敌。而襄王萧从珏,他虽然多年来不声不响,低调为人,但暗自招兵买马,明面儿上是个闲散亲王,但在朝中的势力也很庞杂,绝不可小觑。相比之下,安王年幼,又只是个郡王,上无父母亲族,下无兄弟相助,在朝中一点根基都没有,凤阁六部也都没有哪个官员能为他说话,可谓是一张白纸,毫无优势。”
兰茵听得仔细,不觉皱起了绣眉,茫然难解地看向祁昭:“照你这样说,毓成一点胜算都没有?”
祁昭没说话,只越过兰茵看向鬼鬼祟祟溜进来的李长风,一脸对着佳人长篇大论的卖弄得意迅速被摸掠下去,换了副嫌弃的表情给他:“交给你办的事都办妥了?”
李长风看了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暗自腹诽我都办妥了,看来你也办妥了。他点了点头,凑近他道:“祁大人说他明天一早派人把您接回府。”祁昭的脸色黯了一瞬,道:“知道了。”
等把李长风打发走了,祁昭继续刚才的话往下说:“要说胜算,其实不是一点没有……”他捉摸了捉摸,依照着重生前的习惯揉捏着兰茵的小手,拿出了掌权多年的丞相阴诡城府,慢慢道:“唯一的胜算就是他们谁也不服谁,必会龙虎相斗,若是运筹得宜,我们可以坐收渔利。”
兰茵顺着他的思绪想了一阵儿,缓慢地摇了摇头:“你爹已对毓成的身世起了疑,凤阁议事殿那一场分明是想置我们于死地,他可能放任安王府游离于事外再不对付我们吗?”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大家去专栏收藏新文《折腰》,2018年12月30日准时开更~我查的黄道吉日
第20章
祁昭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眼中一划而过狡黠之意:“所以,需要有什么事来转移他的注意,让他把心思从安王府移到别处。”
“那得是什么事呢……”兰茵忧愁着念道。
祁昭揉了揉额角,诡异地露出些心虚样子。层层叠叠的绣帷被掀开,一个婉秀灵巧的小丫头闪出身来问:“郡主,用晚膳吧?”
兰茵怀揣着满腹的心事,只胡乱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去认真看那个小丫头。祁昭倒是看了一眼,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姬……姬羽墨。
及至丫头退下,布菜的婆子将碗碟羹糜淅淅沥沥摆满了桌子,祁昭还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之中。这个丫头怎么会在这里,按照重生前的轨迹,姬家没有这场无妄之灾,应是在姬羽墨十五岁那年为了攀一门好亲事把她送到兰茵身边为婢,现在按照年岁来算她充其量也就才十二吧……
当初这个姬羽墨有意无意地撩拨祁昭,而那时正是他跟兰茵冷战,他懒得向她解释,这丫头便在背地里生了好些是非。等到兰茵真恼了要跟他一刀两断,他才慌不择路,让老婆子给姬羽墨验身,证明她还是完璧,祁昭绝没有碰过她。最后他的清白是证明了,姬羽墨也彻底没脸见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一根绳子吊在了两人的卧房前。
祁昭向来血冷心硬,没有半点怜悯,当时只觉这个丫头忒得心黑,死也不让他们安生。惹得京城里谣言四起,诟病兰茵气量狭小,容不得人,为了这事,兰茵恼了祁昭,足足半年躲着他没跟他说一句话。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觉得后脊背一阵冷涔涔的,试探着问兰茵:“刚才那个丫头怎么在这儿?”
兰茵茫然地看他,“什么丫头?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刚才进来问你要不要用膳的那一个。”
兰茵哪注意到刚才是谁进来问的她,依旧茫然,布菜的婆子倒是机灵,忙说:“是羽墨吧,是王府从前姬姑姑家的妹妹,前几天刚送到田庄里。她虽然来得晚,年纪也小,却是这一波丫头里长相最出挑的,等将来再过个几年,长开了,定是个大美人呢。”
祁昭觉得这婆子忒不会说话了。他正正经经地询问一个丫头,因为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她偏偏要把话往这丫头的长相上绕,好像他祁昭是因为这丫头长得漂亮、动了色心才出言询问的。
果然,兰茵的脸色不好看了,勾了祁昭一眼,“祁侍郎慧眼识珠,什么美人都躲不过你的眼。”说完,她愣了愣,倏然发觉这话好像听上去酸溜溜的。
祁昭出于重生前的本能反应,忙说:“不……不算是个美人,也不怎么好看……”
可是他的话在兰茵听来很有亏心事干后花言巧语的嫌疑。她只觉心中烦闷,那婆子也不长眼色,仍旧围在她身边殷勤伺候着,壮硕的中年女人身上一股浓烈的桂花油味儿,熏得她半点胃口也没有。
祁昭小心觑看着兰茵的脸色,乖巧地低头扒饭,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也不敢再去探听什么姬羽墨。
这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过后兰茵没给他个好脸色,就自己回房休息去了,留下祁昭孤身一人在病榻上长吁短叹的。
李长风从楹柱后探出个头,小声叫了声“公子”。祁昭朝他招了招手,会意地问:“我爹都说什么了?”
“大人问了我很多关于遇刺的细节,包括当时情形,在场的人,还问我能不能从和对方的交手中判断出来自哪一路?”
祁昭的眉眼间如簇了寒霜怒雪,隐约漏出些讥讽的笑意,问的这样细致,单单没问自己儿子伤的怎么样,由此可见他关心的不是这个受了伤的儿子,而是安王遇袭这件事本身。
“他是怕这个节骨眼,突然冒出来人要置安王于死地,会有人把账算在他头上吧。”他话锋一转,问李长风:“你是怎么回答的?”
“招式看不大出来,但从袭击的方式和配合来看,像是官家府军。”
祁昭大叫答得妙,李长风回府禀告前已去京兆府报过案,同样的话京兆尹势必也会问的。像是官家府军……祁长陵的嫌疑一下子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