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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引 完结+番外 (长安小郎君)


  “他都要处死仲满了,我还管什么道不道理?”我仰面扬声,毫不在意,心中不甚感慨,叹道:“我以命抵之,他也能消气了!”
  “糊涂!”阿翁猛地大喊一声,面色泛红,腾起怒火,“你这样闹下去,非但于此事无益,反而更会害了这个仲满!你懂不懂?!”
  “……什么?”我忽然怔住,为这话心下波涛暗涌。
  “唉……”阿翁复是长叹一声,愠怒稍解,“仲满今日是以新进士之名得蒙召见,而陛下要立你为太子妃也还不成明章,如此,便是这两件事的余地。倘若你一味固执己见,将事情闹得朝野皆知,陛下就只能杀了仲满,保全皇家名声。你现在懂了吗?”
  所以,竟是我要害了仲满?!阿翁一语惊醒梦中人,这番道理彻底将我制服。我回头看向仲满,不由再次泪如雨下。
  “阿翁,我跟你回去,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仲满无事。”片时,我收敛心绪平静说道。
  “好,你想通了就好。”阿翁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连连点头。
  离去之前,我走到仲满身边抬起了他的一只手,然后将项上戴的玉羊摘下放到了他的掌中,就像初次告白时的那样。
  “玉羊给你,玉羊也永远是你的。”我踮起脚尖,凑到他耳畔轻声说道。
  他不言,只紧紧握拳,将那枚玉羊深藏,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
  回去的路上,阿翁仍是语重心长地给我剖析其中利害,我哑口无言,心中也只有迷茫。可叹啊可叹,仲满孜孜不倦,一朝扬眉,却被我搅得官袍未穿,先着囚衣。
  一如阿翁所言,我去谢了罪,在紫宸殿外跪了一个下午,天子虽未气消,却也只是以恃宠而骄,擅闯含元殿为由罚我禁足一月。早上的事,终究未有声张。
  这一个月里,太子加冠礼会照常进行,而册妃的诏命虽则必定暂缓,却也因这禁足变得扑朔迷离。
  福祸未知,安危难定,又兼心系仲满身陷囹圄,我这禁足的辰光并不好过,不过两三日后,便迎来沉沉一病。病情先由腹胃疼痛而起,不多时高热难退,人也就支持不住了。
  太医前来诊治,说是旧年内虚之症未得养息,如今情志失和,气机不利,以致血行不畅,脉络不通,复添下郁滞之症。我并不懂这些,只是像行尸走肉一般躺在榻上,凭他们开药熬药,喂水喂汤。
  霜黎时时来问我还痛不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有时腹痛,有时心痛,有时浑身都像刀割一样剧痛。高热烧得我头脑发糊,动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每每梦醒,枕上泪湿。
  我所拥有的东西里,忽然只剩下茫然和害怕。
  一日,仍是含泪醒来,却见长久忧愁的霜黎露出了几分喜悦的神情,她说,陛下夜里来看过我了。
  “他可说了什么?”我吃力地问她。
  霜黎摇头,只道:“陛下未置一词,倒是县主梦里魇住说了许多。”
  我心下暗惊,只恐自己梦中不受控制,又说了那些怨怼之言,再把他惹怒了,更添风雨。
  “我是怎么说的?!”我一急,也不知哪里来的精神,竟一下子坐起身来。
  “县主莫慌,是好事啊!”霜黎赶紧扶持住我,又召唤左右小婢拿来外衫与我披好,才道:“陛下能来,就说明已经心软了,否则就像那日县主跪了一下午,陛下也是不见你的。”
  我不以为意,且道:“你继续说。”
  “县主病的这些时日,常是烧得直说胡话,昨夜陛下正好来了,便都听了去。县主在梦中哭着叫爹娘,说不想做太子妃,身上疼,要回家去,又把盖的被子扭成一团,似是将被子当做了阿娘,紧抱着不肯放,口中还求他们去向陛下讨情,放了仲满公子……”霜黎说着便红了眼眶,摇头微叹,“这情形在场之人无不动容,连霜黎都快心疼死了,何况是一直将县主视若亲生的陛下呢?”
  我知是不曾妄言,好歹先松了一口气,却也不太认同霜黎最后这句话,只道:“陛下既然什么都没说,那就等于什么也不会改变。他待我好,都成了过往,他打我的那一耳光,便断绝了一切。他高兴时,可以是最慈爱的父亲,不高兴时,便是杀伐决断毫不容情的君王。”
  “县主不要这样想,霜黎虽不知陛下心思,但始终觉得陛下是出于关爱之情才来看你的。”
  我只作一笑,徒生感慨:“你不用安慰我,陛下的心思根本无法以常理判别。我真是想不通啊,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做太子妃!”

  第68章 晨星寥落曙光浮(三)

  “咳咳……”蓦地, 阿翁倒忽然出现在内殿帘下, 想也听见了我的话, 却一时不动声色,走近些才问:“县主今日可好些了?”
  “还好, 应该死不了。”我随口答道, 心中意气难平, 也不想在阿翁面前遮掩。
  阿翁笑笑,随即遣出周围小婢, 自在不远处茵褥上坐下来, “病中还该把心放宽些, 否则于身体无益, 你还很年轻。”
  “阿翁,我不是看不开, 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
  “你这孩子较真起来, 还真是个死脑筋!”阿翁嗔怪道,抬手点了点我, 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孩子,你当真不解陛下为何要选你为太子妃?”
  我看阿翁似是话中有话,便思索着道:“就因为我恰巧帮过太子?还有那个什么华山之灵, 玉羊现贤佐生?这些都只是巧合而已, 若因此立妃,岂不是太草率了?”
  阿翁摇头叹声,面上竟有些无奈之色, 而之后缓缓道来的一番话却让我恍然醒悟。
  太子因赵婕妤出身低微而时常为人抨击,而父皇虽则每有申斥,却到底还是知晓其中缘由的。他让我嫁给太子,要我成为太子的贤佐,又承诺来日的皇后之位,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作为父亲,他曾为和亲之事不惜降罪皇后,又明确说过不会图我报恩,他是真的疼我,便因此看似“自私”地让我嫁给自己的儿子,也是一片爱护之意;作为君王,他得顾及社稷国本,让我嫁给太子,便可借我独孤氏的贵重来平衡太子的出身,以防朝野悠悠之口。
  于是,我嫁给太子,几乎就是一个万全之法。
  我从未想过这事情背后会有如此深意,只一味顾及自己的情感,原来,我才是最自私的人。
  阿翁继续说道:“你说的那两个巧合,其实也并非巧合,而反是堂堂正正的理由。你这孩子深有才识,非一般女子能及,而又谦虚正直,心无杂念,这是非常难得的。要知道,女皇帝之事殷鉴不远,她也是个不让须眉的女人,但却很有野心。”
  “阿翁,你别说了,玉羊都明白了。”我低下头,心中无限悲伤。阿翁今日是来做说客的,可道理讲得再好听,却只能让我陷入深深的两难。我好像还是无法妥协。
  阿翁颔首,眼里投来一派体恤之意。不多时,他起身要走,我便让霜黎代为相送,却听他忽然转身道了一句:
  “你安心养病,陛下已经将仲满放了。”
  我愣住了,竟未及追问详情,待回过神时,霜黎都已经送完人回来了。她只是笑我,方才的那些含悲带恨的话都是白说了。
  此后又有数日,春意渐浓,阳气回升,我的病也几乎痊愈了。说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心事疏通了。只是,各人性命之忧虽解,却到底还留着一丝悬疑。无奈,禁足未解,无从探问。
  午后,见是日光大好,也不愿小憩,便来至临池的侧殿外廊游散,却又越发无趣,不拘什么,索性坐到了阑干上,将双腿荡在外侧,只作消遣取乐。一时,倒让我想起幼年在山里爬树的情景,往事悠悠。
  “县主!”
  正是追忆,忽听霜黎背后叫我,声音焦急,便要回头,却想她不过是怕我不慎跌到池子里,倒觉得她是多虑,复又坐好,只稳稳道:
  “你放心吧,我水性很好的。”
  “所以,你要做古往今来在太液池里戏水的第一人吗?”
  这句话!这声音?!我再也坐不住了,赶紧抬腿跃下阑干站好,那站在霜黎头前之人,正是天子。
  “陛……父……皇帝……”因是那日顶撞了他,也不许久不叫他“父皇”,这一时倒真窘迫起来,支吾半天也不知如何,只得伏地行了个跪拜大礼,心中犹若擂鼓:他怎么忽然又来了?
  我趴在地上不敢擅自起身,也未听见免礼之声,只见一双脚步渐渐挪近,终究,他将我一把拉了起来。
  “跟朕进来。”
  他丢了四个字,语气不浓不淡,声调不抑不扬,我只从这君王专用的自称里略微嗅到一点气息:他可能还在生气。
  侧殿里,他端坐上席,我低头站在中央,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动问。此间沉默了大概有一刻的时辰。
  “怎么?一句话也不想说么?”忽然开口,他却是一直在等我说话的意思,只是口气倒还平静。
  “那个……玉羊有罪在身,不知如何开口。”我如实答道,心中紧张,身子不自觉一颤。
  “是觉得冷吗?”他站起身,却变得十分关切,遣霜黎取了件氅衣,又快速向我走来,亲自为我系上才道:“还有哪里不适?不是说已经痊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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