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卿卿是个冰雪聪慧的女郎,总有一日都会明白的,莫急,莫怕。”
嗅着他衣襟上的淡淡檀香,凤举合上双眼,含回了即将滚落的泪水。
如果萧鸾是如衡澜之这般的玉质君子,所有的温柔都是真的,该有多好,可惜,早已回不去了。
眼泪,也早已成了多余。
默默将衡澜之的善意记在了心中,凤举离开了那温暖得令人沉溺的怀抱。
“我仍是想知道,为何要中途离开清谈会?”
不过一瞬,便恢复到了那个从容平静的凤举。
衡澜之眸中闪过一丝讶色,自失地笑了笑,向后靠在了车壁上。
“过犹不及,如此便够了,难道你真想舌战群士,在此会上一战成名吗?”
他饶有兴致地用眼尾余光瞥着凤举。
凤举愣住了。
是啊,那毕竟是一场规格不低的清谈会,她既然已经露了脸,成了焦点,再留下去势必要被迫加入,到那时,胸有的那点文墨是否真能舌战群士?
恐怕稍有不慎,便会被人看轻了,反而是现在抽身,给人留下一个别致神秘的印象。
衡澜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另有一事,卿卿要及早思虑清楚了,华陵城中倒是也不乏谢姓名门,只是当人问起时,你当如何作答呢?”
身份么……
凤举陷入了沉思,她原本想今日只是沾着衡澜之的光,在角落里旁观的,公然被拎到众人眼前实在是个意外之变,情急之下自觉选择了母族的姓氏,这一点已经是不能再改了。
可是既然往后这个身份要长用,该为自己造一个可信的身份背景吗?
该吗?
凤举想着想着,不自觉的看向了身边之人。
衡澜之让她思虑清楚,是否有什么旁的意思?
“卿卿可有何不解?”
“……”凤举想了想,终究摇了摇头,“无他,只是想问,郎君要带阿举去何处?”
不,不能问他。
若是问了,显得自己太过愚笨,被他看轻了,便弄巧成拙了。
衡澜之看穿了她的心思,却没有再纠缠,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去一个你当去之地!”
过了片刻,想到凤举方才的欲言又止,知她即便是不懂,也不会问的,衡澜之终是多补充了一句。
“卿卿,当日那番造化之论正是因为有人听见了,流传开来,凤家阿举之名才能得以传到士人当中。凤凰一鸣而惊人,但若有天籁之音却不肯朝天长鸣,又如何引来百鸟朝谒?”
卷一:衣冠华陵,步步锦绣 第二百零四章 琴阶名录
当凤举从马车上走下,堪堪站定的瞬间,她方才真正明白衡澜之那句话所指为何。
在她面前是一座雅致古朴的建筑,前堂正门大开,门前左右各立着一只一人高的石鹤,门之两侧题着一副对子——
长待千秋辈,时邀万古琴。
正门上方的匾额上三个大字赫然入眼。
闻知馆。
原来,这便是闻知馆!
此处虽是个风雅琴馆,但却门庭若市,下有鲜衣少年,上有华发老翁,有人大摇大摆自正门进出,有人则怀抱琴囊,在门前踌躇徘徊,望着大门的神情又是欣羡向往,又是沮丧惆怅。
凤举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能入闻知馆,琴艺必非下乘。
看来这些神情沮丧之人都是入不了闻知馆的门槛。
“走吧!”
凤举正看得出神,耳边响起衡澜之的声音,手已经被他再次牵住。
“等一下。”凤举迟疑地看向他,“我……恐怕……”
“卿卿,我在此处。”
衡澜之冲着她温柔一笑,便将她带到了门口。
“衡大家!”四个守门青年见到衡澜之,当下便是拱手作揖,态度十分恭敬。
凤举心中顿感震惊。
大家?!
他的琴艺竟已经到了可称为“大家”的境界吗?
“卿卿,随我进去吧!”
衡澜之刚开口,其中一个青年便看向了凤举。
“衡大家,这位小郎是……”
衡澜之道:“有我保荐,你们仍不放心么?”
“不敢,既得衡大家保荐,这位小郎的琴艺定是不俗的,请!”
终于迈进了那高高的门槛,凤举回头看了那四人一眼,悄声道:“郎君,你便不怕我技艺拙劣,坏了你的信誉么?”
“我与你说过,唤我澜之。”衡澜之莞尔一笑:“我的卿卿,我自是相信的。”
你信我,我却不信我自己。
凤举暗暗想着,眼前忽地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抬头一看,才发现前方是一块足有一丈高、丈半宽的青玉大照壁,端端正正地立在前堂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可这是堂内,又不能称之为照壁,说是屏风,也未免太大了些。
关键之处在于,那青玉壁上除了雕刻的翠竹之外,还整整齐齐挂了许多木牌。
衡澜之轻声说道:“这是琴阶名录。”
谢蕴曾经说过的话瞬间自凤举脑海中浮现。
“闻知馆是天下所有善琴者皆向往之处,能入闻知馆,琴艺必非下乘,而能将自己的名讳挂在闻知馆内,更是每一位琴者毕生之所求。”
想及此处,她不由得掀起了白纱,目不转睛地注视起面前的名录。
琴阶名录自下而上共分三个大区。
最下方的是琴师名录。挂了足有几百个名牌,但每一个名牌下方都明确标着一个数,按数逐一排位,恐怕数列的先后便是这些琴师技艺的高低位次了。
再往上是琴士名录。能称为琴中之士,境界自然是比一般的琴师更高,名牌的数量也明显少了数倍,不过四十九人,这四十九人同样按数排位。
凤举的目光下意识开始寻找,最终落在了最后一个名牌之上。
那系着浅紫色流苏的名牌上,写着一个名字——凤清婉!
卷一:衣冠华陵,步步锦绣 第二百零五章 竞琴七台
蒙受鹤亭温公的保举,直接越过四百九十人,名列四十九位琴士之中,如此地位……
呵!
凤举暗暗发笑:凤清婉,该说你是厚颜无耻呢,还是胆大包天呢?
“卿卿,觉得惋惜吗?”
“为何惋惜?”
“惋惜挂在那四十九名琴士之位的不是你呀!”
凤举笑着摇了摇头:“凭我的琴艺修为,本就没有资格位列其中,有何惋惜?至于旁的,是真才实学,或欺世盗名,总会有真相昭彰的一日,那便更没有必要惋惜了。”
衡澜之静静凝视着她,捕捉到了她唇畔那一丝不知该说是狡黠,还是冷酷的笑意。
凤举再次往最上方看去。
琴阶名录的最顶端写着“七弦大家,遗音旷古”八个字,下方只有七个悬挂名牌的位置——
第七名:石繇。
第六名:衡澜之。
第五名:向准。
第四名:裴待鹤。
第三名:凤瑾。
第二名:温伯玉。
个个皆是当世名声显达的人物,可是令凤举不解的是,那位备受尊崇的鹤亭温公竟只排在次位,可首名的位置又是空置的。
看当日在西山上,那位温公的反应,莫非这首名……
衡澜之似乎总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并适时为她解释。
“当年温公与岳渊渟在鹤山竞琴,最终惜败,直至后来,温公在闻知馆内博得了首席琴艺大家之名,却始终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不肯自居首名,偏偏岳渊渟其人性情乖僻,特立独行,从不曾踏入过闻知馆,更不许人将他的名字挂上去,他与温公又再未有过竞琴的机会,温公执意要求,这排名便也就只能如此了。”
果然是师父啊!
凤举暗暗想着,她那位师父确实脾气古怪得很。
“这又是什么?”
凤举指向了三大名录区之外的一片区域,那里用朱砂题着三行字。
琴师四百八十六位陆植,竞琴师四百八十五位邱愫,竞琴台:兰台。
琴师一百三十二位齐如秋,竞琴师一百二十七位江古,竞琴台:松台。
琴士四十位贺旷,竞琴士三十九位叶君常,竞琴台:梅台。
衡澜之说道:“琴阶名录并非是一成不变,若是有人自认琴艺有所精进,便可向排名在自己之前的人相邀竞琴,在这闻知馆内共有梅、兰、竹、菊、松、柏、莲七大竞琴台。如何,卿卿可有兴趣一观?”
既然来了,自是要看看的,只是……
凤举正犹豫着,已经被衡澜之拉着向里走去。
“不必想了,卿卿今日既然来了,自然要看一场完整的竞琴,于你日后有益。”
馆内的前堂类似一个茶舍,布置随意淡雅,十分的开阔热闹。
在右手方有一道门,门前设了六个琴样的长案,每个长案后都坐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僮仆。
凤举发现那六个长案上分别雕刻着六个字:斫、鬻、鉴、赏、品、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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