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公又错了,我家卿卿年少是不假,羞涩亦或难免,但这‘怯’字么……”
言及此处,衡澜之侧眸温柔地看向凤举。
“卿卿,可真有怯意?”
隔着薄薄的白纱,凤举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中看到了近似信任的东西。
“呵……”
一声轻笑淡淡传出。
凤举将杯中茶送入白纱,一饮而尽。
“方才邵公戏问澜之兄,可知‘适可而止’四字如何写来,我却是想问邵公一句,世间有‘怯’这个字吗?”
“呃……”邵公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问,蓦然便是一愣。
然而衡澜之却已率先笑出了声,在他之后,满堂大笑。
“有趣!有趣甚矣!”邵公一边大笑,一边用麈尾拍打自己的膝盖,饶有兴趣道:“既然小郎不知有怯,那便说一说,是哪家门第,生就你这般玲珑妙人?小郎又是否当真是那衡澜之的卿卿?”
凤举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在如此名士满座的清谈盛会上,她如何能不怯?
这是她真正博取声名、积累影响力的第一步,她如何能不怯?
这与主持一场女眷宴会终究是有天壤之别。
“卿卿,可还记得来时我与你说的话吗?”
他来时说的话多了,凤举怎知他指的是那句。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指尖快速写下了四个字:不必拘谨。
她抬眸看他。
他温柔浅笑,道:“卿卿,我在此处。”
卷一:衣冠华陵,步步锦绣 第二百零一章 高山流水
凤举释然一笑。
是啊,有衡澜之这等巍峨山岳在侧,等闲风浪有何惧哉?
她扬袖起身,对着满座长者洒然作揖。
“小子谢氏,幸见诸公。”
除了衡澜之,在座最年轻的都是三十有余,可做凤举的父辈,她不能太过失礼。但若过分拘泥于礼数,又会被他们认为刻板庸俗。
凤举此刻的礼数不失恭敬,但动作却做得行云流水,语调中带有三分笑意,瞬间便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于伯阳打量着凤举,点了点头道:“容仪清雅,兼而华贵,如此年纪确实不俗,甚好!甚好!”
肖怀岳不怀好意地笑道:“小郎君,你可还未曾回答第二个问题,你可真是衡澜之的卿卿?”
饱学名士竟是如此的为老不尊!
凤举窘迫地咬了咬唇,悄眼看向衡澜之,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出言相助的意思,反而嘴角噙笑默默看着她。
委实可恼!
“噫!小郎君,莫以为你白纱遮掩,我等便看不见你在情意绵绵偷窥澜之哟!”
情意绵绵?
凤举又羞又恼,倒吸了口气,昂起下巴问道:“那小子有一言想问,高山可是流水之卿卿?”
“这……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可说是知音好友,但若说是卿卿眷侣,诚然也别有情调。
她这说法既含糊不清,又给人一种别致之感。
肖怀岳微一错愕,登时拊掌大笑:“妙哉!妙哉!澜之,你家这卿卿果真是个妙人儿!莫说是邵公,纵是我都有些妒忌你了!”
衡澜之深深地望了凤举一眼,起身来到了她身旁,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卿卿,走罢!”
“啊?”凤举讶然看向他。
这便要走?
邵公扬声笑道:“今日我邀众人来此是为清谈,可澜之你来之悄悄,去之匆匆,所为何也?”
“哈哈哈哈!”衡澜之牵着凤举转身,背对众人,蓝色的广袖扬手一挥,“我为卿卿来,也为卿卿去。我家卿卿年少天真,往后诸公若遇上了,可不许为难于他,否则,我可是不允的。若是诸公能相助她一二,澜之必更感念于心。”
看着那两人携手并肩,翩然离去,四座之人竟都露出了惊羡之色。
肖怀岳笑道:“这个澜之,原来这才是他此番来的真正目的,好一个多情的衡郎!”
主座上,邵公麈尾轻摇,眸光幽幽。
“此子不久之后恐怕便会名动华陵了!虽是由澜之举荐,但这谢小郎君确实不俗,且不论才学修养如何,单是他年少若此,却一身华贵之气逼人注目,丝毫不黯然,便知绝非等闲出身。”
“谢氏……”肖怀岳蹙眉沉思,“从不曾听闻哪个谢氏门第有如此出众的少年郎,究竟是哪一家呢?”
然而这些议论,当事人却是听不到了。
凤举一路跟着衡澜之,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忐忑。
她几次张了口,可看看前方带路的邵苑家奴,都忍了下来,直至终于到了邵苑正门口。
“为何忽然要走?可是、可是我方才哪里做得不妥?”
卷一:衣冠华陵,步步锦绣 第二百零二章 伤心之人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小心翼翼,衡澜之停下脚步,伸手抚在了她头顶。
“不必多想,你方才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上车吧!”
他也不松手,拉着凤举便往自己的马车走。
“唉,大……咳,郎君!”乔装成车夫的秦阅不明所以,忙喊了一声。
凤举无奈,硬着头皮道:“澜之兄,我的马车在那边,你可否先放手?”
衡澜之回头冲她微笑:“我知。”
他知?
知道还拖着她干什么?
凤举郁闷至此。
旋即就听见衡澜之冲着秦阅道:“你家郎君与我同车,你可驾车尾随,或是直接回府也可。”
也不管人家是否答应,他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率先上车后,向凤举伸出了手。
凤举低声道:“澜之兄,如此恐有不便。”
“哦?”衡澜之漆黑的眸中荡漾着笑意,“若是顾着男女授受不亲,那为何我牵你的手时,你不曾抗拒?”
那是因为我将你当成扬名立万的活招牌,想让别人以为我与你衡澜之关系甚好,从而对我刮目相看!
凤举快速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得罪了衡澜之,那她往后在清流圈中可就混不下去了。
“我……我将你当做兄长,故而不曾忌讳那么许多!”
“哦!兄长!”衡澜之笑了笑,站在车上负手仰头,道:“人前是兄长,人后便是陌路人,卿卿,你这是将衡澜之当作用之则取、不用则弃的物件了?”
这人为何非要逼得她无路可退?
凤举气闷,也不等他来扶,自己主动踩着木阶上了马车。
“澜之兄误会了,能与兄长同车,求之不得!”
衡澜之忍俊不禁,低声吩咐了外面的小厮和车夫一声,方才躬身进了车内。
“卿卿,此处没有旁人,可以将纱笠取下。”
“多谢澜之兄,如此便好,不必麻烦。”
“卿卿!”
醇厚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不过是温柔地轻唤了一声,便叫凤举心中的那点不满瞬间崩塌。
衡澜之伸出手指,挑起了凤举面前的白纱,对着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卿卿,你恼我了?”
俊雅温润的如玉郎君,近在咫尺,这感觉,与曾经的某人何其相像。
凤举看着他,心中的落寞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有什么资格恼呢?
萧鸾负她,她可以恨,但眼前之人,自己确是在利用他,愧疚尚来不及,有什么立场去恼?
“没有,郎君对阿举有恩,阿举唯有感激,绝无相恼的道理。”
衡澜之望着她,眉间微微蹙了蹙,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凤举的脸颊。
“卿卿,为何要露出这样的神情呢?叫我看了心痛。”
凤举心头一震,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感受着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在自己颊边摩挲出淡淡的温度。
“卿卿,这个世道伤心之人已经太多了,我不愿看到你也成为其中的一个。你拥有着大好的年华,只管去做你想做的,让自己每日都开开心心,如此,便足矣。”
卷一:衣冠华陵,步步锦绣 第二百零三章 拥卿入怀
凤举苦涩地牵了牵嘴角,垂下了眼帘。
“我现在做的,便是我想做的。”
“是吗?既是你想做的,为何你现在不快活?”
凤举的眸中冷冽的光芒一闪而过,道:“待我将这件事做成时,我自然会快活。”
“是吗?你确信到那时,自己真的会快活吗?”
“……”
凤举无言以对,衡澜之的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有些东西,她根本不敢去想,因为只要稍加触碰,便会如此刻,心如锥刺。
“哎!”
衡澜之黯然叹息,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好了,好了!”
温暖的掌心轻抚着凤举的发丝,一声声安抚宛如深山古寺中的梵音,涤荡着她心中翻覆的尘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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