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得心惊肉跳。
前院里,琼珠被人五花大绑地绑在正堂的柱子上,嘴里塞着破布。
看到她出现,冲着她们摇头飞泪。
风重华的心砰砰乱跳。
身后的许嬷嬷悯月射月惜花等人早已经吓得双腿发软。
感觉到身后众人的慌乱,风重华不由深吸一口气,用力挺起了胸膛。
她不能慌,她若慌了,整个庄子的人怕是都没命了。
她一下子平静下来,脑子里反复想着这件事。
皇城司的人为什么要抓琼珠,估计是觉得她是往外通传消息。
琼珠有一个在太原府做巡检的兄长,丈夫又在顺天府做书吏,她没道理会做什么不利于国朝的事情。
只要能洗清这点,就可以无事。
站在正堂的庑廊前,雨水顺着鬓发流到脖间。风重华用力的吸了口气,将雨水狠狠的吸入肺中,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脑子却变得清醒了许多。
紫檀木围屏后,有道身影安静地凝视她。她肤光如雪,柳眉蹙蹙间显得格外柔弱。乍看下去不过是一个幼承闺训的闺阁幼女,可眉宇间所流露出来的从容和镇定,却绝非一般闺阁姑娘所能拥有。
这样坚毅的眼神,他只在极少数人眼中看到过。
风吹过,扬起了风重华乌黑发亮的发髫,在雨中狂乱的飞舞。
韩辰迭眸,缓缓阖上双眼。
这时,风重华已步入正堂,却没感觉到上次进来时的如芒在背,不由轻出一口气。
正堂中,依旧只有罗提点一个。可是紫檀木围屏之后却影影绰绰,依稀露出衣角。
寒冷的风吹入肌肤,有些刺骨,风重华忍不住掩了掩衣角。
“罗提点深夜命人将我唤醒?又绑了我的姑姑,却不知是为何事!”风重华望向罗提点,言语温和,神态自然。
倒令罗提点多看了她两眼。
“今夜雨狂风急,并不是个出门的好时机。明德县君的下人为何要深夜出庄?”罗提点没想到风重华居然处变不惊,心中也升起了敬佩之意,“罗某想来想去不得其法,只得将县君请来一同参详参详。”
“只不过手下们当惯了丘八,行为粗鲁,倒是惊扰了县君的美梦。罗某在此向县君赔个不是,还望县君勿怪。”罗提点说着话,倒真的向风重华拱了拱手。
风重华哪敢受他的礼,连忙一个侧身避了过去。而后秀眉微拧,面露困惑:“怎么?我自己的山庄,居然连出入都不成了?”
罗提点却不接这句话,一双眼在烛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风重华站在堂中,寒风卷起她身上的粗麻,袖底一片冰凉。
“罗提点当知我母亡故之事吧?”
听了这句,罗提点颌了颌首,示意他知道。
“那罗提点也应当知道我母是因何亡故?”说到这句话,风重华适时红了眼角。
罗提点表情就有些精彩了,京城中谁不知道安陆伯府二房的主母被婆家活生生逼死了。为了替她讨公道,文谦不顾脸面天天打上门去闹,而且他还听说文谦要了二房一半的家产。
可惜二房却将家产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到现在都没半点动作。
“罗提点可知昨日上午,我父来到我母坟前大闹之事吗?”风重华偏转了头,将视线转向北窗下的长案。长案上摆着一盆水仙,正生得绿意葱葱,煞是好看。
罗提点有些怔住了。
第46章惊魂
堂内的烛光忽明忽暗摇曳不定,映得盆中的水仙如同精灵般翩跹起舞。
临窗的墙角,摆了两盆芍药,也不知是山庄以前哪个管事所养的,开得浓艳无比,暗香浮动。
自从她决定离开二房后,就将身边的人全部做了安排,她将李妈妈的女儿从前院接回后就让她们母女去了文府。
现如今,李妈妈母女管着周太太一个庄子,日子过得不知多逍遥。
她守孝的山庄本就是郭老夫人安排的,费了一番力气才将郭老夫人的人全部赶走。
本来准备趁着空档好好收拾一下山庄,没曾想却出了这么大的事。
见到风重华不说话,罗提点也沉默不语,只是盯着风重华的背影出神。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风重华手指轻轻抚摸臂间的粗麻,感觉到一股粗砾的摩擦感。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回响在正堂间:“琼珠姑姑自幼就与亡母一同长大,此情此谊自非寻常。”
罗提点皱起眉头,垂在腰间的手指离宝刀又近了半寸。
风重华却好似看不到,依旧背对着他自说自话:“今父来亡母坟前大闹不休,不仅言语间侮及亡母,甚至还打了我一巴掌。”
罗提点眉头皱得更甚,手指却缓缓停在半空。
“琼珠姑姑有一身武艺,飞檐走壁自不在话下。”风重华眸光落在那盆水仙上,久久不曾挪动,直到感觉有泪水盈出,“我不过是气不过,凭什么他们说逼死我母就逼死,说要打我就打我,我却连半点气都出不了。”
“他们说要赔我一半的家产,可我要这些家产做什么?”风重华将头深深垂下,声音哽咽,“这些家产就能换回亡母重生吗?”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他们可以为所欲为?”说到这里,风重华猛地转过身,将一双红透的双眸直视向罗提点,“我也要让他们尝尝我所受的痛苦!难道,这也错了吗?我恨他们,这错了吗?”
听了这些话,罗提点脸色骤变,向后退了半步。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居然从十岁的孩子口中说出,而且还说得如此绝决和凄厉,这孩子平时所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可是,他心中的那丝怀疑也直线上升。
想要报复父亲,何时不能?为何非要选他们在山庄之时派人出去?
在风重华来之前,他就已经审过琼珠,可是在她嘴里却没审出半点有用的东西。他又不愿意对一个妇人用刑,只能将风重华提来。
可没想到居然听到这样令人惊骇的事情。
亲生女儿居然派手下人去暗算父亲,只为了报复白日里一巴掌之仇……
这可信吗?
这能信吗?
风重华淡淡地看了眼罗提点,视线转到紫檀木围屏之后:“对于你们来说,也许他是我的父亲。可对于我来讲,他却是我的杀母仇人,此仇不共戴天。我这一生,唯恨他死耳。”
听到这句话,罗提点眼眸锋利了几分。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头一次见到这般视亲父如仇人而且又正大光明讲出来的,一时间倒被震慑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所做所为皆离经叛道不可饶恕,我也不求罗提点饶我不死。只求您能放了我姑姑,放了这山庄的诸人,她们皆是无辜之人……”风重华将身子转过,郑重地看向罗提点,眸中已尽是平静,“若不是我苦求姑姑,姑姑定不会为了我去冒风险!”
“我只求能与我娘葬在一处,这样九泉之下也能与娘做个伴。”
说完这句话后,风重华平静的一笑,眼波横掠而过,最终缓缓闭上,竟是一副引颈就戮的表情。
绑在柱上的琼珠顿时乱吼起来,可她嘴里被塞了破布,这会也只能唔唔作响。
许嬷嬷几人被吓得够呛,瘫倒在风重华身边。
罗提点不由转首,看向紫檀木围屏。
如果说他刚刚心中全是怀疑,这会已是信了五六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敢像面前的人一般说她准备暗算生父的。因为这件事情一说出来,比今日琼珠偷出庄更为严重。
琼珠偷出庄的事情,还可以两说。
可这个视亲父如仇敌却是死罪!如果这个话柄被安陆伯府的人抓到,他们能立刻将风重华处死。
这时,他再看向风重华,见到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方才的五六分相信又多了几分。
人都是惜命的,哪怕再小的婴儿也想活下去。可面前的人,竟是丝毫不留恋生命。
如果说,他面对的是个成年人,这些话他定然不信,定会觉得面前的人是在开脱罪名。可面前的人才刚刚十岁,而且据说母亲又惨死在面前。
不能保持理智也是正常之事。
想到这里,他已是深信不疑。
恰在这时,紫檀木围屏后响起一声轻咳。
接到这声信号,罗提点的脸上顿时堆起了笑容:“你瞧瞧你心性也太小了,不过是挨了一巴掌,怎么就想了这么多?果然是小小姑娘不能惹,这脸说翻就翻。”他向士卒使了个眼色。
风重华不由转头,只见刚刚还站满了整个前院的士卒,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回首时,却见方才站在堂中的罗提点已往侧屋走去。
风重华大喜,连忙走到琼珠身旁,替她解绳索。
这些士卒也不知是用什么手法捆的,害得她费了半天的力气才解开。
绳索一松开,琼珠掏出口中破布,就要说话,却被风重华先一步将话说了出口:“姑姑,都是重华害您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