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窗子,徐光看不清风重华的长相,却觉得她的侧影极好看,如同三月的杏花,开成了绚烂的花海。
风重华垂眸,压制住心头的悸动:“多谢世子美意。”
院中骤雨初歇处,梧桐含泪,无力蔷薇横卧,木棉花垂坠,遍地蕊香残红。
风重华叹了口气。
却不知韩辰为何如此看重自己。
自己一无财二无权,除了舅舅家可以倚仗就再无别处特别了。可是舅舅将来虽能登阁,然而现在却无名。
难道是为了拉拢舅母一脉?如果真想拉拢,那直接去找周琦馥就好,又何必费心思在她身上?
更何况她现在是丧母之女,又不得父亲疼爱,明明就是一个被抛弃之人?
难道,是为了县君这个封号?
风重华又摇了摇头。
一个县君封号在别人眼中也许还值几分面子,可这个封号明明就是他们家所封,他又怎能看在眼中?
他到底需要自己做什么?
风重华努力的回想前世,可想了一夜也想不明白。
韩辰前世一向收敛,在朝堂中极不显眼,别人提起他也不过是汉王世子。在二皇子登基后他更是无声无息,整日在汉王府闭府不出……
倏忽间,似乎有道闪电划过。可是再仔细去想时,风重华又抓不住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京城郊外,行人断踪,野渡舟横。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烟雨之中,夜色深重。
韩辰立在马上,身影修长。
“……庄外几条道路上埋伏了人……罗提点已经派人过去了。世子要不要在野亭中休息一下?”说到这里,赵义恭抬头看了看韩辰,斟酌着道,“属下也发现罗提点在山庄外留了人……”
韩辰微微皱眉,神情颇为严肃,“给徐光和陶春传令,令他们看住山庄内的人,不许外出。若是发现有人私自……”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轰回山庄即可,不可伤了性命。只要山庄的人不外出,罗提点的人就不会下死手。”
赵义恭却觉得脖颈后猛地一凉,低声应了声是。
世子爷虽是平时看起来和气,实际上性格清冷,极难接近,也就只有他们这些常年跟随在身边的人才可以得见笑脸。
当年陛下得天下时,莫家也是支持的。而且莫家的女儿又是袁皇后大嫂,虽然在那场动乱中夫妇双亡,可是这些年来莫家依旧没和京中断了联系。
如果世子爷真的办了莫家,就与武定候和袁皇后结下了仇,可若是不办在陛下那里又难交差。
果然是绞兔死,走狗烹……
当年用着之时,陛下是什么态度?如今天下大定,又是什么态度?莫家再势大又如何?还不是落得个韩信的下场?
赵义恭猛地打了个哆嗦。
这可不是该他非议之事,弄个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想到这里,他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
让你胡扯,让你胡扯,万一睡觉说梦话被人听到了怎么办?
脑袋掉了事小,连累一家老小不得活命才是真。
听到身后传来巴掌声,韩辰并没有回头,他遥望向远方,眼底疲色很深。
罗提点是皇伯父的鹰犬,从不听任何人的命令,他在山庄外安排了人手,难道是对庄内的人起了杀意?
这是罗提点的意思,还是皇伯父的意思?
皇伯父怎么会对安陆伯府的孙女感兴趣?区区一个安陆伯府连个能当家理事的人都没有,不过是案板上一块肉,想几时割就几时割。
风重华的舅舅文谦很是低调,从不参与朝中党争。身为他姻亲的周氏娘家更是低调中的低调,周氏兄长周越在湖广任都司都指挥同知,弟弟周克在辽东都司任都指挥佥事。
如果这些都不是原因,那就是皇伯父对长公主与文氏母女起了杀心。
难道皇伯父忘了当年曾答应过姑母,保文氏母女一生平安吗?
云层向西缓缓移动,将雨雾带走,一缕清光终恍出,韩辰望着野渡横舟,轻声低笑:“原来,当初他答应的全都忘了。终是对姑母起了杀心……都杀尽了,是不是就论到我们了……”
紧跟在韩辰身后的八斤和赵义恭一个激灵,将头缩得更低了些。
秋蝉凄切,兰舟催发。
马蹄起处,溅起新泥点点。
第49章送别
风重华穿着粗麻丧服,脚上汲了双葛鞋,青丝斜拢。手里拿着一枝毛笔,一笔一笔地在抄写经文。她神情专注,混然忘我,连琼珠进庐棚都不知。
琼珠看她如此专注,不由束手而立。
皇城司的人离开都快一个月了,姑娘还是不许她出庄,不仅不让她出庄还用死来逼迫她。
她害了姑娘一次,怎舍得再害第二次?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庄子里,整日无所事事。
每日早上随着姑娘来到庐棚守制,晚上又一起回去。
如此这番过了几日,她也察觉出一丝不对。
每日她们所经过的道路都好像有人,可仔细察探时却又连个人影都寻不到。
有一日夜里她趁着姑娘睡着,偷偷溜出了庄,可是刚刚翻过墙头却感觉一阵杀意涌来,吓得她又跳回了庄。
自那以后,琼珠的行事就小心的多了,再也不敢冒然行动。
这件事,她不敢告诉给姑娘,生怕姑娘再担心。
现在大娘子生死不知已够姑娘难受的了,如果再让姑娘知道庄外有人埋伏的事情,只怕会更担惊受怕。
她也一直在想,这些人是不是知道了大娘子没死?来找麻烦的?
她越想越不敢告诉给姑娘,只能自己默默承担。
“可是有事?”风重华抄完一张,终于发现了琼珠。
琼珠不由回神,笑着道:“太太派人送来了一些瓜果和菜蔬,悯月和许嬷嬷已经过去了。太太还说现在天气凉了,怕姑娘没衣裳穿,特意从府里调来针线房的人,要给姑娘做几套冬衣。”
风重华微微而笑,自从她守制起,周太太三不五时就派人过来送东西,不是怕她吃不好就是怕她穿不好。
琼珠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太太派来的人还说,姑娘以前养的那只雀儿到现在也没找到。太太说让姑娘不要着急,他们早晚会将雀儿找到还给姑娘。”
风重华倏忽凝眸。
母亲失踪一个月了,到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仅如此,她还被困在这山庄里,连动都动不得。
韩辰留下的两个人自从住在前院就再也没离开过,山庄里不论往外运什么他们都必翻检一遍,若是舅舅和舅母送东西也必是查个底朝天。
而且府里派来的人与她说话,那俩人也必站在一旁。
她不知道韩辰都知道什么,却明白此时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只得虚以委蛇,处处小心。
后来还是悯月等人寻了个机会和文府的人说上了话,两下里这才通了消息。
她才知道,原来文府也发现文氏不见了,可还不敢明查,只能暗访。
文府还寄希望于文氏能在她这里……
后来,舅舅知道她这里被人看管就更加小心了。
若说不埋怨文氏是假的。
谁能想到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小孩子脾气,连后果都不考虑就私自出城。
风重华叹了口气,将笔在笔洗中轻轻刷了刷,“那俩人呢?”
她说的那俩人正是韩辰所留下的,一个叫徐光,一个叫陶春。
琼珠曾与这俩人比过身手,在他们手中撑不过十招。
提到这俩人,琼珠面上带了恼怒:“还能在哪?自然是在看着许嬷嬷她们整理东西。”俩个大男人整日里什么事也不做,就尽看几个妇孺在后院闲聊忙家务,也不嫌丢人。
尤其是这些人还管起她的家务事来,她几次说要回京看儿子,都被拦了回来。
风重华有些好笑,“好了姑姑,你也不要埋怨他们了,他们也是尽忠职守。再说了,他们又在这里呆不长,过完年就要走了。”
听了这话,琼珠顿时惊喜交加,“真的吗?他们真的会走?”
不走难道真的一辈子呆在这里?风重华失笑。算算时间,现在韩辰与罗提点也快到广西了吧?到了广西再加上布置和出手,两三个月差不多了。
等到过完年,韩辰他们就该回京了。
韩辰一回京,这些人还有必要留在这里吗?
“等过几日,姑姑去玉真观为母亲和弄影各点上一盏长命灯吧。”风重华将毛笔上的水揩干,轻轻地挂了起来,“琼珠姑姑,你以后有何打算?”琼珠并不是风府的家奴,帮她也是因为与文氏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想为江宁寻个好去处。
“我?我能有啥打算啊?”一说到自己,琼珠不由迷茫了。
她美满,江宁待她如宝如珠,儿女又听话。女人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虽然一开始她对于祖父把她许配给江宁极不满意,可是一起生活这些年,她早就离不开江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