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呢?
所以,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打扮得漂漂亮亮、手里还举着半根粟米棒的小姑娘怎么也无法朝相机摆出灿烂的笑脸。这种憋屈的情绪不仅在照片上形成了定格,而且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青春期,每次看见这张照片她都忍不住在心里对在现实生活中不断刷新下限的堂妹向葵积累一点厌恶感。
这份厌恶感同时在暗示着自己——你不是做不到,只是做不出。
回到恋爱上来说,在与陈凛交往时,时唯往往也只是装傻。
男生三番五次感慨“总看电影逛公园没什么劲”,接下去的提议必然是“要不去我家吧,爸妈都不在”。时唯脸红得像煮熟的虾,不是不懂他的潜台词,却故意不接招,用“爸妈不在所以不行,要去就堂堂正正地拜访”糊弄过去。
这就是陈凛最后分手时所谓的“幼稚”。
在某些方面,时唯倔强地秉持着自己的原则,而正是这种秉持,经年累月地消磨了彼此的好感。
在陈凛坦白之前很久,时唯就已经觉察到他的移情别恋,不仅没有义愤填膺地揭穿,而且一直忍耐着挽回着。在对方逐渐冷却的目光中,她体会到语言的无力,曾给他写过一封信以迂回的方式妄图唤醒最初的记忆,却终究还是事与愿违。
那天是四月的一个周末,从早晨开始天空就异常阴霾,捏着信封的时唯按照手机中的地图寻找附近的邮局,到达目的地,地图上指示为邮局的场所却分明伫立着银行。女生顿时失去了方向,环顾四周,三座商场将道路分了岔,天空中开始落下细雨,但还不到需要撑伞的程度。时唯定了定神,询问了离自己最近的商场保安,对方指给她一条相对荒凉的路。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似乎再往前就离开了商业区,街边建筑有变成平房的趋势,连临街的商铺也逐渐变少。
时唯越往前走越忐忑,终于在神经紧绷至极时看见了邮局的绿色。可是不知怎么的,在那个瞬间,她也恍惚看见了未来。
陈凛牵着某个女生走在街上的背影,她看见了,那女生不是自己。
彻底输了。
不知道对方是谁,按常理应该固执地坚守立场和她展开争夺,但时唯做不出,在预感到对方存在的瞬间她就知道,该结束了。
被未来的现实击溃后保持了长达几分钟的麻木,走出邮局时,时唯才蹲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对方是谁都无所谓。
自己建立在“喜欢”的基础上,能够为陈凛做到的宽容与坚持,已经到了极限。
【六】
虽然分手之后,时唯隐约还是有点想知道第三者是什么样的女生,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可转念一想,知道又能怎样呢?
知道他喜欢的女生比自己长得丑就能笑起来么?
城市就是这么小,一个学区只有两所重点高中,分属于两条公交线路,但距离却不远。周五放学时去附近广场吃个麦当劳都能在餐厅中看见各自为阵的两校制服。
“阳明到底有几套校服啊?”京芷卉刚消灭掉最后一块麦乐鸡,舔着手指四下打量,“除了我们圣华的校服之外,怎么又那么多种同时有两人以上穿着的校服。”
“听说他们每个人有九套还是十套。”
“就算有十套,四季平均一下,春秋装最多也就五套吧?我怎么感觉不止。”
“他们每个年级的校服也不一样。”
“啊——好浮夸的学校啊!”京芷卉耸耸肩,略略表现着不屑,实际却还是钦羡。
“上周数学竞赛,许老师还说阳明的人比我们脑子活络。”
京芷卉不服气地“切”了一声:“在圣华这种一门心思搞应试教育的学校,我们也得有活络的空间啊。人家学校吧裙子改短一点根本不算什么事,我们谁改短一个试试,不被拎到主席台上挨批斗才怪。”
“所以啊,我们学校的人都长得高,是硬实力!下次许杨再吐槽,你就跟他说,我们学校比阳明的人筋骨活络。”正说着,京芷卉猛地收住笑,嘴里叼着根薯条忘了吞吐,视线定在了一个方向。
时唯好奇地转过头顺着看去。
“我没看错的话,那人是陈凛吧?他怎么和阳明的人坐在一块儿啊?”
“大概初中同学吧。”时唯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随口应对着。
身旁的同班男生毫不顾忌时唯的感受立刻纠正:“初中同学不可能这么亲密,明明就是情侣。”
京芷卉回过神来,将薯条咬进嘴里,看着时唯:“陈凛的新女友是阳明的?”
“我不知道。”
“哈啊?你怎么连基本敌情都没摸清啊!”
“什么敌情!谁要跟她抢了么!哎呀,别说这事了,扫兴。”时唯把伸长脖子的男生拎着耳朵拽回原位,“你也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呀。”
“那女的穿的校服是阳明高一的欸!”男生意犹未尽,“看不出来陈凛这小子还有这么一手。”
“我们去把陈凛打一顿给你出出气吧。”京芷卉乱出馊主意,“那女生看到他被揍的挫样也会对他很失望的。”
“别闹了,打他只会让我下不来台。”时唯果断驳回提议。
“那你就这么算啦?”
在时唯短促的“嗯”之后,几个人同时沉默,只能听见咀嚼食物的声音。过了十几秒,又有男生不安分起来,提议道:“要不过去看看那女生长的怎么样?”
“别闹了!”时唯加重了语气。
“偷偷看一眼嘛。保证不会被发现的。”
“不要做那么丢脸的……”
话说到一半,那位穿阳明校服的女生突然不经意看向窗外,转过了半个侧面。
挣扎着要去偷看的男生感觉到作用于自己衣袖的拖拽力突然消失,满腹狐疑地回过头。
在场的全都注意到时唯脸上出现了表情。
反应了好几秒,大家终于意识到那是个不合时宜的微笑。
时唯注视着陈凛所处的方向,缓缓地,缓缓地,展开了一个微笑。
“怎、怎么了?”京芷卉觉出有点不对劲,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原来,知道自己输给了谁之后,立刻就能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
真的会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啊。
时唯的目光没有移动:“陈凛的现女友是我堂妹。”
第二话
【一】
每个孩子都有个命中注定的宿敌。
他通常是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邻居家的青梅竹马或者父母同事朋友家的少爷千金。他或比你聪明,或比你乖巧,或比你勤奋上进。每当你干了坏事错事或蠢事,他就堂而皇之登场,被父母引来与你对比,让你又嫉又恨,无地自容又咬牙切齿。
对于时唯来说,这位宿敌是季向葵。
与众不同的是,季向葵的宿敌也是时唯。
时唯家和向葵家是父系家族中走动最勤的亲戚,因此这两岁并没有构成什么差距。在发生那件重大变故之前,时唯和季向葵一直是互相最了解的同龄人。
曾经有一年春节,大年初一,时唯被妈妈骂哭了,仅仅因为她不吃辣菜。这个理由实在太没有说服力,以至于时唯一度怀疑是否自己的记忆出了bug。但让她永生难忘的是季向葵在餐桌对面一边拼命吃辣菜一边幸灾乐祸的笑脸。
这么想来就好理解多了。
不会吃辣本不是什么缺点,但在季向葵会吃辣的情况下时唯不会吃辣就是时唯的错。回想起来,时唯妈妈爱和别人拼女儿的习惯原来早在那时就形成了。
时唯一边哭一边后悔把季向葵留在自己家过年。
没错。季向葵确实是在时唯的极力挽留下才跟时唯全家一起过除夕的。时唯和季向葵虽然总是互相较劲,但又是彼此最重要的玩伴,每逢寒暑假,妈妈总会把时唯送到季向葵家住一两周,季向葵也时常会赖在时唯家,两个女孩同吃同睡同玩,连上厕所和洗澡都结伴而行,不过最终她们总会有办法闹翻,以两败俱伤收场。
比如这年春节,季向葵率先在大人面前卖乖,使时唯挨了顿臭骂。等到三天后季向葵的父母来接她,两家人一起在客厅玩拍气球的游戏,规定轮到谁接气球时气球落地就算谁输,输的人要表演节目。时唯在季向葵前一位,每次接到气球后就立刻扣杀,如此两轮,季向葵总是接不到球。
本来,表演节目是季向葵最擅长和热衷的,因此即使大人们都看出时唯在故意调戏季向葵,也只当姐姐在逗妹妹玩,并不觉得其中有什么恶意。谁知到了第三轮,时唯故伎重演,季向葵突然气得整个脸涨紫了,一口气提不上,差点背过气,隔了三四秒,才嚎啕大哭起来。
当时的情形把在场的每个大人都吓坏了,谁能想到这孩子气性这么大?
让众人更加意外的是,在季向葵放声大哭的一秒后,她的妈妈也抱住女儿泪如泉涌。
时唯站在距离她们母女俩一米开外,忽然有种脚下的地面被抽离、人悬浮在半空的错觉。不知所措,哑然失声。
她学到了一个教训:如果要和季向葵展开斗争,一定要在没有大人在场的情况下。因为时唯的妈妈是向着季向葵的,而季向葵的妈妈也是向着季向葵的,她连做家长的大方姿态都不屑。
季向葵的爸爸在福利颇丰的公安厅工作,妈妈是中学老师,家庭经济条件很好,她可谓是蜜罐里长大的小公主。
时唯则在父亲长期缺失的成长环境中跟随妈妈过着无依无靠的平凡生活,但这并不代表她比季向葵缺乏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