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时唯还是不甘心,她知道如果向葵有什么不满而藏在心里,就会出现滚雪球效应,几个月后必然变出异常阴损的招数。再者,时唯还是对她有点不舍,觉得玩得不尽兴。在家长们回来前的一个小时内,向葵依然不为所动,最后,时唯自己也生气了。
“你到底怎么了?”
向葵眼睛盯着窗外发呆,说话时明显带着敷衍语气:“没怎么,我想回家还不行吗?”
“你怎么变得像你妈一样作了?”
“你刚才说什么?”向葵猛地转头,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时唯愣住了,自知理亏,没敢再吱声。
向葵白了她一眼,推开门冲了出去,到了电梯口碰上买晚饭回来的两个哥哥,时炎渊拉了她一把:“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但向葵没有回答,用力甩开他的手冲进了电梯。
男生们把便当盒放下,问时唯:“你们吵架了?”
等叔叔到时唯家来接向葵,时唯才知道向葵并没有回家,而是赌气离家出走了,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得知这个消息后叔叔就赶紧回家等着去了。
父亲逼问时唯:“你到底说了什么话把她气跑的?”
“我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她怎么会离家出走?”
“我就说了句‘你像你妈一样作’。”
“这是谁教你说的?”父亲觉察出这句对向葵妈妈的攻击不像出自一个孩子之口,厉声问话时目光已经瞥向自己的妻子。
“小和姐姐说奶奶这么说的。”小和姐姐是时唯的表姐,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前些天确实和时唯见过面。
时唯爸爸一听是自己母亲背后嚼的舌根,不好发作,但一时收不住怒火,转身给时炎渊一耳光:“你个大男生还拉不住一个那么小的女孩?”
这个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
两个表哥,依年龄论,宣翔比时炎渊更年长,况且他还站在离时唯爸爸更近的地方。
时唯也不知是吓坏了,还是为哥哥鸣不平,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时唯妈妈隔过几秒才回过神,把脸上留下五个红指印的男孩拉到自己身边,嘟哝着说:“向葵那孩子发起蛮来就连你也未必拉得住,怎么能怪炎渊呢?再说向葵家父母闹成那样,孩子心里能愉快吗?”
闹成那样?时唯止住哭,揉了揉眼睛,叔叔婶婶闹成什么样了?
父亲冷静下来,长叹了一口气,对时唯说:“走,跟我去你叔叔家看向葵回来没有。”
从小到大爸爸就没敢打过时唯,妈妈在爸爸面前通常都是温柔顺从的,可是“不准打女儿”是她的底线,爸爸常年在外地工作,很清楚自己在女生成长过程中更多扮演的是陌生人的角色,没有承担过教育的责任,也就失去了责备的权利,触及了妈妈的底线,后果将会很严重,很严重。
但在爸爸盛怒的时候,时唯很清楚还是不要跟他对着干试探他的自控能力。于是,虽然不愿意去找向葵,还是乖乖地坐上了爸爸的车。
风波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向葵自己回了家,声称是公交车坐反了方向。她看见时唯和伯父都坐在客厅里,也看见了自己母亲脸上的泪痕,但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狠狠地瞪了一眼她的父亲,不带任何歉意,径自摔门进了自己房间。
直到很久以后,时唯才知道,那天晚上,向葵的怒气不是冲着自己的。
所以——
“今天又是为什么离家出走的?”时唯一边咬着麦辣鸡翅,一边向疑似知情的爸爸打听情况。
“还不是因为你叔叔那张臭嘴。出了5万块钱,念叨了两个月。每次饭局都要说个没完,叫向葵感恩戴德,哪有这样做父亲的呢?让小孩的自尊心往哪儿搁?”
堂妹在中考前谈恋爱影响了学习,只进了重点高中的扩招线。5万元就是用于扩招的钱。这件事,暑假期间跟叔叔吃了多少顿饭,时唯就听了多少遍,的确耳朵生茧。
“……不过还是你好,好好读书就是为父母省钱。我看向葵这孩子压根不是读书的料,一个中考就像走钢丝了,将来高考她爸肯定更要大出血的。”
时唯也不觉得自己就是读书的料,世界上哪有读书的料?她不信学校里年级万年第一的谢井原就天生是读书的料,不用努力轻轻松松就能考第一。如果不用功读书将来也能名利双收,傻子才不愿意玩。
可不读书的,也确实大有人在。
认真谈恋爱的人都读不好书,自己却能一边恋爱一边保持成绩优异,所以恋爱谈得很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这天晚上,时唯大口咽下冰凉的可乐,暗自做了个决定:
为了不再受伤,高考前再也不谈恋爱了。
【五】
讲评试卷前,数学老师不紧不慢地半开玩笑:“你们班奇不奇怪?平时小测每次都那么好,一到月考就完蛋。这次平均分反倒比B班差1分了。你们谁来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他伸出黑板擦点点第一排的课代表,“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男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又把目标转向后一排的女生:“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声音里带着笑腔。
班里其实无人不知,,老师显然也是了然于胸,以往每次小测都无人监考,常常是时唯花半小时做完题目,去跟万年第一的谢井原同学对过答案,然后把考卷借给全班同学抄。
和每时每刻都在以实际行动为“自私”一词添加注释的谢井原相比,时唯虽然没他那么出神入化,但平时对请教问题的同学不厌其烦,没架子又好说话,因此即使在竞争激烈的A班,也几乎没有对她怀着鲜明敌意的人。如果这还不够,那么还有加分条件。
时唯的闺蜜京芷卉是校花。
两个女生身高近似,平时出双入对有点过于醒目。
妈妈却不以此为乐:“你不要老是和京芷卉在一块儿玩。本来蛮漂亮的,跟她一比就逊色多了。”
妈妈最大的爱好,就是和别人拼女儿,重点对象就是堂妹向葵。
向葵从小是个美人胚子,透白的肤色,乌黑的杏眼,圆脸,小辫子,标准的可爱娃娃样,任谁看了都想伸手捏一把。她能说会道,古怪机灵,还有副会唱歌的甜嗓子,隔三岔五就被她爸爸带出去吃饭应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爆胎,很给父母争面子。
因遗传原因,时唯自然也是有大眼睛的,可却有双比眼睛更大的黑眼圈,尖下巴的瓜子脸,总给人面黄肌瘦的感觉。
可是到了初三,因为长期宅在室内搞题海战术备战中考,几乎不晒太阳,时唯的肤色突然变得比向葵还白,瓜子小脸的优势开始显山露水,蓄长的黑发终于能扎出两个松松的麻花辫,就连土鳖的深蓝色统一校服穿在白净的她身上也变成了充满文艺气息的存在。
在这一年中,向葵只匆匆见过时唯一面,惊呆了。
当然向葵也并没有难看到哪儿去,但她实在接受不了这种落差,在她心目中,堂姐时唯就该一往无前地丑下去,最终变成戴黑框眼镜的高知老处女——就像她们学校的教导主任——才对,她怎么能忽然出落得比自己更漂亮?
这不公平。
所谓公平,是智慧与美貌你只能二选一。
怎么可以有人好运到两者兼备?
但即便如此,妈妈还是不满意:“你别老板着脸,虽然我知道你是木讷,但给大家的感觉就是你老在生气,不阳光。”
于是,用力过度的时唯在儿时所有照片中都傻笑得脸上写满了“今年收成好”。只有一张照片除外。
这张照片里是妈妈和她两个人。
时唯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肉色羊毛袜,灰色短裙,奶白色短大衣,雪青与雪白相间的帽子和围巾。手里举着半只没吃完的肯德基粟米棒,却是满脸的不高兴。
妈妈则穿着黑色长裙,深红色大衣,皮质黑手套,短发,看她饱满的脸颊就知道那已是家里生活条件逐渐提高的阶段,可她看起来却比青春期闹别扭的女儿更加“不阳光”,甚至将头微侧向没有女儿的另一边。
关键在于粟米棒。
看见那个黄灿灿提示的瞬间,时唯立刻就明白了母女俩生气的原因。
那年冬天,时唯家与叔叔家一起在外滩玩,午餐按孩子们的意愿吃肯德基。
时唯和向葵都很喜欢吃香辣鸡翅,一盒4块对她们来说实在太少了,两人都想比对方多吃两块,在时唯的理解中,只要吃得快就能获胜,当她狼吞虎咽潦草地吃掉一块鸡翅,向葵还在细嚼慢咽,她心中一阵窃喜,伸手去取下一块,对面的向葵却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啊,那个我已经吃过了。”
时唯万万没有想到向葵居然把剩下的两块鸡翅每块咬了一口!
明明比自己小一岁,怎么能这样有心计!
怎么能这样不择手段!
怎么能这样厚脸皮!
时唯只好去吃粟米棒了。
这一切被时唯的妈妈看在眼里。从肯德基出来再外滩拍照时,妈妈还在嘟哝埋怨她:“你说你有什么用,连吃的都抢不过人家,死脑筋,只会死读书,将来能有什么用!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傻帽的小孩!”
本来没吃到鸡翅时唯已经觉得很郁闷了,再被妈妈一数落,更觉得委屈——
我才不是傻冒!
只是对向葵的下限严重估计不足罢了!
妈妈的矛盾之处在于,她自己明明是个烂好人,却希望自己的女儿拥有“独冠后宫”的心计,永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