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学期的理化实验考,课本上打星号的试行内容的考核纯属走过场,监考的都是各班随机抽选的学生。陈凛拉着时唯的手兴致勃勃地行走于各考场间。
计算机显示屏上出现了红外线接收头的图片,要求指出是什么类型的传感器。
“啊!这个我知道!温度传感器嘛!”陈凛拽了拽时唯校服的衣角。
这让刚想说出“光电传感器”的时唯失去了方向。
听见陈凛的错误提示却也知道正确答案的监考男生正好是同班同学,他递来不带感情的冷冷目光:“你说,是什么?”
如果当场说出正确答案,陈凛一定会感到难堪。
“……温度传感器。”
监考的男生在计算机上代她选中正确答案,叹口气,喃喃低语:“你是笨蛋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时,时唯的脸微微涨红,从陈凛手中把手腕抽了出来。
的确是笨蛋,恋爱中的女生都是笨蛋。
幸运的是,从分手的第二天开始,再也不用为了与笨蛋为伍而假装笨蛋。不幸的是,与分手对象是同班同学,必须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并且还是对方甩了自己。
开心第一天,时唯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找不出失恋的端倪。清瘦的身材把校服白衬衫挣得笔挺,藏青色飘带在胸前系成标准蝴蝶结,中长发顺着耳后曲线垂落在肩下,只有眼睛里,藏了一点骄傲和不甘。
【二】
空调送出的微风撩拨着头发中细软的那部分,被点名时,时唯正心烦意乱地盘算着还有几天才能换座位。
“时唯,你上来做吧。”老师一边说,一边从粉笔盒里找出最完整的一根向前伸着示意给她。
女生抬起头,看见黑板上题目下“解:”之后的空白,以及近似与这片空白相呼应的陈凛的尴尬表情,他正两手交叠着退站在黑板边缘的位置,脸上还留存着刚刚迎接过老师揶揄的麻木。
时唯心里一个“哦”,明白了这个场面代表的含义,她走上讲台从老师手中接过粉笔,干脆利落地写下全部解题过程。虽然只是客观的答案,此刻却成了泄愤的武器。它们不仅仅是单纯的数字,粉笔敲击黑板的“笃笃”声在教室里清晰地响个不停,无比清晰,写出这样的粉笔字的力度大概是平常的三倍以上,时唯很快就感觉到手掌的后半边酸胀得快抽筋了,但是她需要更加卖力地制造出连续不断的响亮敲击声,然后变幻出带着刺的嘲讽。
一直到最后,时唯坚持忍耐着,没敢朝陈凛的方向瞥一眼。
但老师的赞不绝口还是从她内心拽出了一丝复杂的懊恼。
如果当初是自己先说的分手——和现在一样果决,就不会这么窝心,如今也用不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到这个地步。
考完期末考试后,和陈凛面对面坐在附近的快餐店里解决晚饭。
时唯没怎么动嘴,自始至终盯着陈凛的脸,看他以夸张的狼吞虎咽消灭整个汉堡。男生却一味低着脑袋,好像连自己的面孔也不愿给她多看,又或者他还以为自己只要避开时唯的目光就能藏住心虚。他不知道时唯虽然把状似灼热的目光投向自己,脑子里酝酿着的却是分手的台词。
女生眼睛中不禁流露出感伤的神色,在除了看来却成了含情脉脉,他慌张起来:“怎么了?”
“把你的模样记住。”
“什么?”
由于男生的率先询问,说分手的时机被提前许多,让时唯有些措手不及,条件反射地搬出别的借口来抵挡:“马、马上就放暑假了,见一面不容易嘛。”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错过了最佳机会。
和男生道别时也想开口,但看见对方骑着车,觉得倘若他心情不好路上可能会出交通事故,于是叫他到家后给自己打个电话。
时唯家住得离学校更近些,又是公交直达,自然也比他早到。在公交车上犹豫了一路,她一到家就觉得还是算了。
分手这种大事,怎么能不当面好好说明、妥善解决呢?
虽然她已经明白陈凛心中没有自己了,担心却仍然硬不起来。
刚刚开始交往时,总是目光灼热的那个人是陈凛,而被看得不自在的人是时唯。陈凛说:“你是一个奇迹。”时唯脑中理性的那个回路拆台地警示过自己:十六岁的男生说的甜言蜜语算数么?可她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心跳加速。
就像她也淡淡的语气对人家说过:“誓言什么的我才不相信。”
可陈凛就是有魔法使她相信他的话——除非哪天我死了,才会不爱你。
陈凛在大雨中说分手的时候她恍然想起了这句话,尽管心中充满了悲愤,却到底拿不出一个歇斯底里的还击——那你怎么不去死呢?
但她终于明白了,一个人喜欢你的时候,你就是奇迹,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就什么都不是,连分手都能草率地打个电话了事。
也许当初只是因为两人在学校的口碑与人缘差异过于悬殊,让时唯放松了警惕。
理化实验考的第二天,晨练之后,在从操场回教学楼的汹涌人群中,时唯鬼使神差被外力推搡到前一日负责监考的本班团支书身边。
“昨天,你为什么帮我?”
男生手插在口袋里,说话时眼睑抬得很慢:“你这种人……让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帮你。”
你这种人——无论表现得多么倔强要强,眉目里也满满盛着温柔和善意。当面给人难堪、恶毒到底和果决地道别离,一样也不在你的领域。
让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帮你。
可是这个“帮”字,为什么换不成别的字眼?比如“喜欢”。
你不过,比一般的优等生随和一点,比活跃的女生漂亮一点,比一般的漂亮女生成绩优异一点,说到底,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什么魔力。
该喜欢的人,不喜欢你。
【三】
周一的晨会结束后,时唯照常顺着人流回教室,与平常不同的是,她走得有点无精打采,而逆着人流挥着手一路喊着她名字来找她的闺蜜却异常精神抖擞。
“刚才下楼时就看见开学的摸底考出排名了,贴在老地方,一起去看吧。”
时唯点点头,当她跟着京芷卉走到教学楼门口,看见过去玩得好的朋友三三两两都聚在楼梯转弯口一边聊天一边等候她们。
这原是A班最活跃的小团体,时唯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和陈凛交往后与他们疏远了。陈凛不喜欢时唯的朋友,认为他们太闹,他们的爱好太喧嚣。这些朋友也同样看不起陈凛。
京芷卉声明过:“你非要跟陈凛那种不学无术又小肚鸡肠的挫男在一起,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我们不可能因为你就和他打成一片,当然也不可能因为他和你划清界限。什么时候你离开他要回来,我们依然是可以为你两肋插刀的朋友。”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只是京芷卉预言不准,时唯才是“被离开”的那个人。
虽然失恋,摸底考时唯还是稳稳扎根在总分年级第五的位置,这不是意料之外的事。
时唯不能输,哪怕心里再难过也不能动摇,不能示弱,不能纵容自己开学第一次大考就一败涂地。她想用纹丝不动的成绩向陈凛发表宣言:我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呢。
——哪怕这压根不是真心。
“你找到陈凛的排名了么?”以京芷卉得意的语气判断,她应该已经找到了。
“没。”
“又是倒数。”果然。
时唯并不觉得这样自己就算出了气。
“不过你内心也太强大了吧,整天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却还是排在我前面。陈凛看了肯定嫉妒死。”
“他不会的。”
“欸?”
“他成绩不好,也许连排行都不会关心,关心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自找打击。再说,他根本就对成绩无所谓,反正将来自有父母安排不用为前途操心,绝不会有你那份上进心。”
“天下哪有对成绩无所谓的学生?我不信。”
比如陈凛。
陈凛关注的,除了女生还是女生。初中时就有过一个女生,上了不同的高中后对方就把他甩了,陈凛一直耿耿于怀,甚至还为她写了两本日记,为了炫耀自己的一往情深,他后来把那日记给时唯看过。
时唯有一次跟京芷卉说起,她非常惊讶:“他怎么能那么闲呢?整整两本日记?”
“他又不用读书。”时唯是这么回答的。
【四】
放学回到家,遇见妈妈换上了皮鞋正准备出门,时唯有些疑惑:“这个点出去?不吃饭了么?”
“你和爸爸自己解决吧,向葵离家出走了,婶婶打电话让我去帮忙找一下。”妈妈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开。
又离家出走了?
向葵是叔叔的女儿,她的堂妹。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印象中,好像有一次离家出走还是因为自己说错话,那是一年前。
因为时唯中考结束,她家又回归日常变成了儿童乐园,向葵照例到时唯家度暑假,一起玩的还有时唯的两个表哥宣翔和时炎渊。四人打了一天的牌,向葵却整日情绪都不太高涨,完全丢了往日娇纵小丫头的那股疯劲。
到了傍晚,向葵突然提出要回家,让时唯倍感意外。从前她每次来家里玩至少会待上两三天,这次不仅当天就要求回家,而且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见到这个架势,时唯很难不推测向葵又单方面闹起了别扭。
时唯不情不愿地给父母打过电话,得知他们正和叔叔一起在外面应酬,向葵的爸爸接听电话后答应晚饭后过来接向葵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