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梁弋当时是骗假跑来的。
他对班导说自己早前踢球时拉伤韧带,现在要去医院复诊,实际是怕放学后碰到家长,想趁自习课偷偷溜出来探望一下时唯。可他没想到班导在同一节课带着班委去探病,更没想到坐公交车的他比打车前往的班导还慢半拍,以致于被逮个正着。最后只好慌张地解释“是去医院复诊的路上想起时唯,顺路来看看,马上还得去医院”来圆谎,放下水果就走了,也不知班导信了多少,时妈妈倒是很精地看出了端倪。
时唯真后悔平时跟她讲了那么多学校里的八卦,什么底细都被她老人家摸得清清楚楚。反正这次肯定是栽了。
“不过,我和梁弋已经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啊?”
“今天分的。”
“啧啧。你们这些小孩啊,根本就不会谈恋爱,谈什么恋爱?你以为这就叫谈恋爱了啊?在我们眼里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给自己找个临时玩伴,什么狗屁真爱哟!还自己骄傲得不得了。你就想想,你交的男朋友,如果他生病了要器官移植,你是愿意给他心还是肝?我看你连两个肾分他一个都舍不得。真爱是这样的啊?你要是真的找到一个愿意捐角膜捐骨髓的对象,我就不拦你了。其他的都是浪费时间,没意思,伤心伤脑伤身体,还不如好好学习,和朋友好好相处。”
“哦。”
被妈妈歪打正着这么一说,时唯也觉得,和陈凛分手是多大点事啊?
有再多不甘心不服气,引发再多怨怒仇恨,也不能证明在一起时就是真爱笃定。没分手的时候,也从没想过将来要和这个人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分手后又何必要死要活影响自己的人生。
就像妈妈说的,有点小孩子过家家的性质,再加上年轻任性不定心,变来变去分分合合都是难免的。
时唯一边在心里开导自己,一边飞速把面前的食物全吃光。
妈妈问:“你现在还阑尾疼吗?”
“不疼。”
“那我们回家吧。”妈妈从包里掏出那一大把单据撕了。
【八】
京芷卉把江寒赶走,霸占了他的座位,然后侧身回头从时唯面前的饼干袋里抽了片苏打。口齿不清地说:“大部分人按学号分舞伴,都没什么问题,身高差太多的个别调整。哦还有你,按理你应该做陈凛的舞伴,我看你们俩处于尴尬阶段不适合,所以帮你换了一个。”
时唯头也没抬,左手吃饼干右手抄单词:“换了谁啊?”
“谢井原。”
“跟谁换的啊?”
“除了我还有谁好心跟你换。”
“唔?”女生抬起头,满脸的不信任,“我的原舞伴按理真是陈凛吗?”
“是啦,肯定是的。就这么决定了哦,你现在舞伴是谢井原了。”
“我觉得我就做陈凛的舞伴也挺好,换来换去麻烦,反正陈凛这一页我已经翻过去了,无所谓。”时唯故意逗她。
“那怎么行!必须不能是陈凛!再说你也很喜欢谢井原不是吗?一定得是谢井原啊!你们俩看起来就很有默契!”
京芷卉欲盖弥彰的说辞把时唯惹笑了。
教室外云淡风轻,秋高气爽,楼下回荡着热火朝天的口令声和舞曲声。
虽然有时候无力改变现状,但却能改变自己的心态,时唯笑一笑,昨天到今天,陈凛忽然变得没那么重要,缩小成一粒尘埃,拂一拂衣袖就看不见了。
【九】
人生的无常在于,人与人之间总是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邂逅、遭遇、交集与别离。
有时毫无准备就得迎接突如其来的相逢与永别。
月末,初冬时节,爷爷过世了。
虽然已经病了好些时日,可老人家精神不差,总让人坚信他康复出院是迟早的事,谁也没想到结局会是永别。爷爷没有太多积蓄或房产需要立遗嘱,临走时只说了一个心愿:“时唯啊,最好还是跟我们秋家姓。”
时唯的妈妈是少数民族,所以时唯原本有个亲哥哥,只不过夭折了。这已夭折的哥哥跟爸爸姓秋,小一点的时唯跟妈妈姓时。
秋家一贯有点重男轻女的传统,哥哥夭折后没有人提过要时唯改姓,父母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过了,没人想起这回事。时唯也一贯觉得,爷爷还是最重视孙子,即便在几个孙女中,也最喜欢的是向葵,自己在家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辈。没想到爷爷最终竟还有心惦念自己。
她愈发责怪自己,早知道爷爷还很喜欢自己,就应该在他在世时多陪陪他安度晚年。
爷爷的遗体告别式那天,时妈妈特地提前帮时唯准备了一套黑色正装,尖领子的收腰西服和直筒西裤让女生看起来很修长,像电视里的新闻女主播,连表情也变得淡淡的静静的。
可是到了现场,当直系亲属们一个个轮流从棺木前经过向爷爷道别时,时唯却完全无法淡然和平静,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大家站成一排立于一侧,主持人开始念悼词。时唯不敢哭太大声引人注目,尽量抑制情绪,但是每次刚止住泪水,一想起爷爷曾经那么重视自己,自己却蒙在鼓里,就觉得太亏欠爷爷,眼泪马上又汹涌而出。
秋家一大家子人,都有点感情凉薄,至少不太外露。就连从小跟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表姐秋和也不过是泪水一直停在眼眶里打转的程度。所以像时唯这样多愁善感的就有点醒目了。
她甚至不顾身为爸爸上司儿子的陈凛也在场,等到告别式结束,已经双眼肿成核桃、满脸眼泪鼻涕,彻底没了形象。
遗体被送去火化,亲属们不用再列队,大家在休息室各自找位置坐下。
这时,时唯才回过神,看见了坐在对面的季向葵。
爷爷最喜欢的这个小孙女已经不姓秋一年有余了,爷爷直到最后也不知道。
向葵也身着黑色正装,下面穿的是及膝裙和黑色长袜,一身黑也显得消瘦,让很久没细看她的人忽然觉得她成熟了许多。
在弥漫着硝烟和纸灰的狭小休息室内,这个瞬间,两个少女的身份恍然有些逆转。
原本姓秋的已经改了姓,原本不姓秋的改姓了秋。
有点像宿敌,其实是姐妹。
可是身为姐姐的时唯哭肿了眼睛肿了脸,头发也乱七八糟,反而显得有点年幼,有点不成气候。
而身为妹妹的季向葵,腰杆挺得直直的,端坐在椅子的前半部分,双腿在裙下规整地偏向一侧。
她面无表情,有一双很美的大眼睛。
第四话
【一】
周末爸爸在外应酬,回来时醉醺醺的,被下属搀扶着才能勉强走路,一斤客厅就瘫倒在沙发里。酒气之大就连家里的小狗也像避瘟疫似的逃得老远。
时唯见了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回事啊?又喝成这样?多伤身体啊!”
爸爸醉眼迷离:“身不由己不得不喝啊。”
“又不是跟领导吃饭,只是朋友聚会,怎么会身不由己?我看你就是每个月都要酗一次酒,像我们女生来大姨妈一样。”
爸爸不想听这些唠叨话,板起脸凶到:“小孩子唧唧歪歪什么!还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时唯觉得明明是他犯了错还这么理直气壮地大吼简直没天理,也拔高音调和他顶起来“我说的都是对的,经常酗酒对身体有什么好处?将来等你老了体弱多病经常住院,照顾你的人还不是我!”
“我才不要你照顾!”
“那你就不要酗酒生病!”
“我身体好的很!”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身体好!高血糖高血脂整天大把吃药还身体好?”
“你就知道诅咒我!我现在还没求你呢你就嫌弃我!等我老了你这个没良心的肯定会把我赶到马路上去。”
“爸爸!你写的保证书还在我钱包里呢!你保证了不再喝酒的!怎么能言而无信!”
妈妈把调好的蜂蜜水递给爸爸:“你们俩都少说两句。”
爸爸开始喝水后,她把脸转向时唯:“你都看见他神志不清还跟他吵,有什么意思?要教育他也要等他明天酒醒以后嘛。”
“就是!”爸爸完全理解错了妈妈的意思,像个得到了家长撑腰的小学生,立刻变得趾高气昂,“这个女儿太没良心了,成天就知道跟我吵架。”
“这根本不是吵架!”时唯涨红了脸,一气之下跑出了家门。
看起来像离家出走的局面。
被夜风一吹,时唯才清醒过来,虽然想让爸爸着急,但没有想好去处,转身回家又显得太没骨气,失去了示威的意义。
女生在楼下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口袋里手机响了。
妈妈打来电话,压低声音通风报信道:“你爸爸还在硬撑,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你肯定十分钟就会回来,你一定要坚持超过十分钟哦。”
“现在几分钟啦?”
“还不到五分钟。你有地方去吗?”
“……要不我去盗版光碟一条街转转?”
“你带钱没有啊?”
“……没有。”都怪自己跑得太匆忙,“我还是去麦当劳坐着吧。”
“好。等下我见机行事给你发短信,收到短信你就快回来。我看他酒也差不多该醒了,这回一定要让他承认错误。”
时唯很高兴妈妈和自己统一战线。这是原则问题,不是吵架,绝对不是。但她有点讨厌这个局面,为什么折腾到最后还是自己在外面挨饿受冻喝西北风?尽了店里却没有钱,也买不了饮料零食,只能闻着炸鸡翅的香味流口水。爸爸却在家里坐拥美味的蜂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