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年纪尚幼,岳家已出了一个王妃,也没兴趣再出一个,怀媛便孤身赴宴了。
但以她三比后的名望,始一入席,便是众人瞩目,群芳焦点,周围遍是珠翠环绕。
清乐往常见了这般情景,少不得要调笑她几句,只今日不知怎的,板着张冷若冰霜的脸,看起来似十分的心烦意乱,有闺秀过去与她攀谈,她也只作不理,纵是怀媛,亦只得了个敷衍的笑。
怀媛心中纳罕,但清乐不提,她也没有追着人刨根问底的道理,遂只带着一群慢慢走着赏花,章皇后未至之前,她当得半个主事人。
经得一丛月月红时,有人论起王摩诘的诗词,怀媛回首应和,一个错神间,不知何处拥来一股力,将她狠狠地推了出去。
直直推向那丛月月红。
怀媛闪避不及,只道此遭怕是要吃苦头,好在险极又险,在彻底栽倒到花丛中的最后一线,被一只手稳稳地扯了回来。
怀媛晕头转向后站定,还未谢过面前恩人,先闻一霹雳雷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章皇后黑着脸而来,身侧站着的,是面色寡然的清平公主,和敛眉低首的未来容王侧妃,黎衾。
怀媛这才发觉,拉住她的不是旁人,正是淑妃所出的六皇子裴景晔。
怀媛哑然失笑,崔淑妃幼时待她极为亲善,她与裴景晔,几番机缘巧合,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长大的。
六皇妃的人选,淑妃很早的时候便曾属意过她,只不知因何,又飞快地打消了那念头。
裴景晔于众目睽睽之下帮了她,于礼法之说,可指摘之处不大,章皇后却如此反应,不知是否是心里早先便存了什么念。
怀媛未及开口解释,扶住她的那只手已经轻轻地放开,裴景晔面无表情地退开半步,露出另一小径后,裴景容翩翩而来的身影。
怀媛心中一动。
裴景容面上带笑,不含慍色,看起来心情尚佳,他走至怀媛面前,笑着执起她的手,轻声问道。
“受了一惊吧,可曾伤到哪里?”
面上是满满的呵护关怀之色。
怀媛盯着章皇后灼热的两道视线,可以感触到对方蕴含其中那极其不满的情绪,遂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想从裴景容手中挣开来。
毕竟,章皇后还在这里看着,于礼也不合。
裴景容却恍若未觉,手中下足了劲,没让怀媛挣开不说,还笑意盈盈地顺手将她揽到身后,然后面对着一众闺秀,漫不经心道。
“那位小姐,还要我请你出来么?”
众女微微哗然,小幅度地骚乱了一番,迎着裴景容那笑意中含着不容退避的逼视的眼神,移山分海般错出一条空到来。
只有一女反应稍慢,迟疑着愣在了原地,见众人都闪开,唯她暴露出来,顿时脸上闪过几分不安之色,急急跟着要躲,步履间一个不稳,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裴景容居高临下,冷冷地审视着那摔倒女子狼狈的神色。
“木姑娘,这还仅是个平地,摔下去的滋味,如何呢?”
木少菲脸色骤变,矢口否认道。
“不是我推的!”
怀媛失笑。
“木姑娘,我可未曾说过自己方才是被人故意推倒的。”
木少菲自知失言,犹自强辩。
“你虽然没说,但容王殿下那话里话外,可不就是怀疑是我推倒了你的意思?岳媛娘,你固然马上要飞上枝头作王妃了,也得知道,我们俱是鸿瑜子弟,说话做事都是要讲道理讲证据的,无缘无故的,你为何要这般使我出丑,又这般空口白牙地污蔑我……”
清乐姗姗来迟,听到这一句,却是噗嗤一声笑了。
“旁的暂不论,就'飞上枝头'这一句,木姑娘,你出身低眼皮浅,便把旁人都当自己了不成?当谁都是你木家那破落户,嫁给我哥就算攀高枝了?还说旁人污蔑你,我看你这嘴皮子也挺利的,空口白牙就道媛娘让你出丑,问你话的是我哥,栽跟头是你自个儿的事,轮到你这儿,说话就不要'讲道理讲证据'了?快别在这儿现了,我都要你笑死了……”
清乐旁的不论,挤兑人的功夫绝对一流,这一席话下来,木少菲脸上一副羞愧欲死之态。
“好了,”章皇后目睹这一场闹剧,神色倦怠,心情不佳,冷冷道。
“差不多就成了,既然人都没事,就别搁这儿挤着了,来人,送木姑娘出宫,我们去荷厅那边…”
木少菲脸上闪过一丝难堪,见往日交好的几个闺秀俱都作出一副与她不相熟的姿态,不由心下更恨,依章皇后之言,委委屈屈地站起来,垂头作乖巧状,心里却把整一桩全记在了怀媛头上。
裴景容似笑非笑地拦下众人。
“不急,不急。”
章皇后拂然不悦。
“容儿,这不是你呆的地儿,这时辰了,怎还不去你父皇那里?”
裴景容面色平平地顶了回去。
“母后何必如此焦急?这春宴虽不该我来,但不也是给六哥相看的地界么?他且在这里不急,您又急什么?”
然后也不看章皇后气得隐隐发青的脸色,眼神冰寒地望向木少菲。
“木姑娘,谁给你的胆子,当众推人入花丛?”
木少菲慌乱地咬了咬下唇,嘴硬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是我做的便不是我做的,说一千道一万都还不是我做的!青天白日的,容王殿下要为了红颜冲冠一怒指鹿为马屈打成招么?”
怀媛不由皱了皱眉。
她自认从未主动得罪过这位木姑娘,不知对方哪来的怨气,字字句句,皆是针对于她,饱含不满。
裴景容怒极而笑。
“这便奇了,你不认,似乎也无法了,既然如此,就请慎刑司的来查一查始末吧!”
裴景容身后一太监当即领命而去,木少菲吓得小脸煞白,尖声道。
“慎刑司是处置犯了错的宫女太监的地方,我不是!我祖父曾任三品司徒,你们不可以!不能这么做!”
清平公主眉头轻皱,第一次开口道。
“这确实不太合规矩,兄长,你看……”
裴景容身姿岿然不动,闻言也只冷声道。
“无妨,只是查一查,在场的都要查,也当去了嫌疑,免得日后说起来冤屈了哪位。”
章皇后极度不悦道。
“又不是什么好事!闹得这番大张旗鼓,弄得最后人尽皆知,你便满意了!”。
这话既是冲着裴景容,也是对着怀媛。
第106章 日暮
怀媛笑了笑。
有些人, 若是无论怎的都讨好不了, 那便也懒得去讨好了。
她纵然也不赞同裴景容这番势要闹大的态度, 可她更不舒服的,是章皇后方才那劈头盖脸的一句责骂。
“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能干什么?
我们干了什么?
你想我们在干什么?
怀媛气性上来, 遂闲闲一笑, 主动接口道。
“这确不是什么好事, 大庭广众之下,就有心思丑陋之人夹杂于众, 使些恶劣技巧, 辱人出丑, 此事若不查清, 不仅不是好事,更会遗来无限恶事。况, 今日同行者, 怕都耻于与那小人同列,若不清查, 更是让清白者蒙不白,让污浊者搅污水。确该好好查一番。”
木少菲被她挤兑得涨红了脸,口不择言地说:“岳媛娘,你莫不以为今日之事闹大了, 你能得了什么好去?当着众人的面搞那些旖旎事端, 你也是好厚的脸皮!”
怀媛目色骤然一寒,毫不客气地回击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木姑娘心有旖旎,自然看什么都是旖旎了!”
“你……!”木少菲气结。
“够了!”章皇后却不想再看她们这么丢人显眼下去了,冷声呵斥道:“木氏女言行无状,失礼于人前,性左,犯口舌,传本宫懿旨,罚其禁足三月,手抄女德,稳其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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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少菲被罚禁足的三个月,直接罚到了怀媛毕业,罚过了容王大婚。
以章皇后的想法,本来是想要婚期再早一些的,但怀媛坚持要等毕业。
怀媛坚持,就意味着裴景容坚持,相比之下,比怀媛低一届的黎姑娘就显得很好说话了,二话不说便放弃了学业应下与怀媛同日出嫁。
所以说,章皇后更偏疼侧王妃一点,也不是不好理解。
怀媛自嘲地笑了笑,自木少菲之事后,章皇后当众没有对她说半句重话,后来却再也没有携她出席过任何宴请,人事往来,俱只带了黎衾一道 ,宫城内外已有不少传言流出,说这容王妃还未过门,就已失宠若此,怕是以后的日子,绝过得好不到哪去。
至于怀媛如何做想?她在宫中吃了几次软钉子后,自觉无趣,也淡了心思,专注于窝在自己屋里绣花吃茶了。
清乐找来的时候,她已经闲得摆弄起织布机来,清乐见了不住发笑,啐她:“惯知你是个没良心的,却不知没良心到了这个地步,几个月了不见人影,我还记着来寻你,你这模样,倒像是全把我们忘了个完了。”
怀媛笑笑,没有说话,只心里暗忖,与你们相来往,若不“没良心”,就只能“白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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