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平帝这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也一大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总是明白发脾气不能解决问题的道理。
尤其是这种阴私事端,一个处理不好,可能连冕宁都给毁得一干二净。
太子妃怕是留不得了,但这事也得是合该让人烂在肚子里才是。
但又有章氏在……庄平帝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走了。
有章皇后在,庄平帝想如何为东宫扯遮羞布都是枉然。
好在章皇后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晓得这事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毕竟说多了也有损皇家颜面、有碍几位未出阁的公主的清誉。
但背地里已是能传得多么难听就传得多么难听了。
庄平帝恨不得立马杀了太子妃,但他知道在他知道的时候再动手就已经落了下乘了,而现在既然太子妃是必死无疑的了,倒不急着杀了,先想好如何给皇长孙的身份洗白才是庄平帝现在最发愁的。
庄平帝倒是比裴时观本人更坚信他的身份。
开玩笑,冕宁那小鼻子小眼睛,跟太子小时候一模一样,那嘴,敬太妃则一直说是像极了自己的小时候,且冕宁那孩子肩窝上还有裴家人一脉相承的红痔,若没有什么铁证如山的指证,庄平帝是不会轻易怀疑那个孩子的出身的。
毕竟白氏五年后能与人偷情,可不代表她能与人偷情偷了五年,这里面的难度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去母留子不难,可发生这种丑闻之后,如何解决背后的那些风言风语却很麻烦。
庄平帝怕外人随意揣测,索性只关了太子妃一个人,当着众人的面却是对皇长孙面色如常。
但他扭头就把傅霜如叫进宫关了起来。
太子妃那侍婢揽情向章皇后检举太子妃与外男偷情,以致珠胎暗结,那个外男,说得正是傅霜如。
这也是现在庄平帝反而不急着杀太子妃的一个原因之一。
傅宣是个怎样的人,庄平帝作为一手将他提拔起来用的君主,不说对这个臣子能了解得百分之百,十之七八还是有的。
说太子妃可能与外男偷情,庄平帝感情上是不太愿意相信的,当然,在事实的铁证面前,也由不得他不信。
但说与太子妃偷情的那个人是傅霜如,庄平帝除非是捉奸当场,不然什么别的手绢、信物之类的,在他这里可信度都很低。
傅宣那个人,在宫里一向是步不敢多走半步,话不会多言半句,目不斜视,趋步而行,持身甚谨,律己极重,若非如此,一开始也不可能单单因为几篇文章就被庄平帝破格看重,任其为皇长孙的启蒙恩师。
更何况对方与妻子岳氏的感情也尤为深厚,待岳氏这位夫人之宠爱是朝野内外人人皆知的,虽说傅宣当年娶岳氏也确实是高攀了,但傅宣如今高官厚禄、春风得意,且也不靠着岳家,明里暗里想把女儿、侄女、表妹送给他做妾的人海了去了,可大家慢慢也都看出来了,做这种打算的,也均难在傅大人那里讨得了好去。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摸虎须了。
若是这样一个人会与太子妃偷情,庄平帝只觉得这事里透露出的对东宫的恶意更大了些。
但不管怎样,无论是出于保护的目的还是出于怀疑的心理,庄平帝还是将傅霜如拘在了自己眼前。
而且暗暗作下决定,在查出太子妃真正的奸夫之前,只好委屈傅霜如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了。
毕竟这事若是现在处理不个清楚明白,等太子从南边回来,东宫更是要伤筋动骨。
于是庄平帝便着人扣下了傅霜如,却也没让人上刑审他,大概连平帝本人都觉得此事于傅霜如来说是个无妄之灾,另一头却是派人紧急刑讯太子妃,逼问对方奸夫的下落。
岳怀媛入宫时,三宫六院里的各类流言已经传遍了,崔淑妃知她所为何来,也不多留她,甚至还亲自帮她见到了皇长孙殿下。
而裴时观当时正在独自发愁如何才能求得庄平帝,让自己再见太子妃一面。
如今傅霜如被困,太子殿下远在天边,白家被锦衣卫彻查,太子妃遭雨霖铃刑讯,韩老将军领兵出征,邵启合又不在眼前,偌大个东宫,裴时观竟一时找不到半个可以托付可以商量的人。
岳怀媛到的时候,裴时观可谓是热泪盈眶地上前迎了她。
“夫人,您可是来了!”
纵是情势危急,岳怀媛正心忧傅霜如处境,猛地听到裴时观来这么一句,还是忍俊不禁。
她紧紧地握住裴时观的手,一派从容淡定地安抚对方道。
“殿下,君子不忧、不愠、不惊、不乱,纵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
“如今情势尚还未到最紧急的时候,您又是为何如此慌张。”
裴时观迎了岳怀媛进来,打发四下后,闻言不由苦笑道。
“冕宁是想不到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
父亲不在身边,老师莫名被困,母亲生死未卜,外祖一家已经被查得鸡犬不宁……
再糟糕些,难道是我也要被皇祖父赐死了么?
裴时观呆呆地想。
岳怀媛察觉到对方的颓靡,重重地握了裴时观一把,郑重肃容道。
“殿下,请您抬起头,看着我,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裴时观懵懵懂懂地对上岳怀媛的视线。
岳怀媛厉声喝问。
“您真的觉得太子妃殿下会与外人私通么?!”
裴时观不料她竟问得如此直接,既惊且怕,一时呐呐,不得言语。
岳怀媛严肃且严厉地盯着裴时观的双眼,又问了一遍。
裴时观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无声嚎啕边疯狂摇头。
他自然是不愿意相信太子妃会做出这种事。
平日里就是母子间再有摩擦,皇长孙背地里对母亲的某些做法再暗生不满,那也是他的母亲啊。
那可是闲时会为他亲手做贴身穿的衣物,忙时也不忘日日过问他的功课的母亲啊。
那可是他的母亲,无边疆土,茫茫人海中,也一生只有一个的母亲啊。
任哪一个孩子,都不会愿意去相信某些关于自己母亲行为不检的恶意揣测。
可偏偏事实却又非是如此。
容不得人去不信。
再说个几十遍、几百遍、几千遍几万遍的不信,也不过是自欺欺人、骗人骗己罢了。
裴时观心里难受得厉害。
他几乎是哭到抽噎着反问岳怀媛道。
“我纵是不愿相信,可事实又哪里容得我去‘不相信’?”
岳怀媛轻轻叹了一口气,抚着裴时观的背陪着对方哭完,等裴时观面无表情地擦干了泪,情绪冷静下来,才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丢下一句。
“不止殿下不信,臣妇与夫君也不愿意相信。”
裴时观猛地抬头看向岳怀媛。
岳怀媛冲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冯高德的《仙湖杂记》中有过记载,关于用药物让女子显现出假孕状态的方法,并不是没有。”
“太子妃娘娘如今的状态,若是有心人故意陷害而造成的,理论上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这也是臣妇方才所说的‘如今情势尚还未到最紧急的时候’的意思,只要太子妃殿下还在,那么一切都还有翻盘的机会。”
“但一旦太子妃殿下去了,死无对证,我们才算是彻底的翻无可翻、查无可查。”
“所以如今殿下的当务之急,当是安抚住太子妃殿下,尽最大可能保住她的性命。”
“而臣妇此次前来,一来确实是想见见长孙殿下,怕您心神不定,二来也是想请您帮忙。”
“若是殿下信得过,可否带臣妇见上太子妃殿下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药方和医者纯属胡诌,勿考据勿喷。
第172章 白绫
岳怀媛早在八月十五那个晚上, 误打误撞地摸了把太子妃的脉后, 就意识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就是不知道她和傅霜如提前谋划了这么久, 能不能将此事尽最大可能地控制在可以翻盘的范围内。
裴时观本也正愁着如何才能见太子妃一面,听了岳怀媛的话, 更是心急如焚, 一刻也等不得了。
他毕竟是东宫如今最名正言顺的主子, 真要是铁了心冒着触怒庄平帝的风险也要见太子妃一面,下面的人还真不管如何去死命拦他。
裴时观就干脆带着岳怀媛直闯了关押太子妃的宫室。
说是直接闯了进去, 其实那些宫人们一个个都乖觉得很, 见皇长孙殿下一脸不达目的是不罢休地气势汹汹过来, 麻溜地就低头装聋作哑作无知无觉状。
至于有没有转身就去找了背后的主子告密的、告密的又有多少个, 那可真是只有老天爷清楚了。
岳怀媛见到太子妃的时候,对方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大好了。
庄平帝下令雨霖铃刑讯太子妃逼问其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但雨霖铃处理宫廷阴私那么多年, 其主白明露更是个自小就在宫中摸爬滚打长起来的人精,在庄平帝真正下令送太子妃上路之前, 哪里敢在对方身上弄出什么起眼的伤口。
但这世上也多得是软刀子磨人肉的骇人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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