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盘算着,这屋子里便一派安静。
低着头,却能感觉到有目光在我身上掠过。
尴尬在空气中弥漫着。
我终究站起身来到桌旁,端起茶壶来倒茶,强装出一副和谐的模样来。
“公子回来了。”
他在身后低低应了一声。
我继续背对着他不言语只是倒茶,孰知他随后却启口道:
“公主,微臣有事要同公主讲。”
我手一停:“我素来不在意称呼,碧雪那丫头没改过口来,是我疏于……”
“公主,不是这件事。”
他的声音沉沉,在身后响了起来。
脚步声起,再然后,一个镯子被从身后递到身前来。
伴随着的是顾君则沉沉的一句话:
“公主,二殿下殁了。”
我手一抖,‘啪嚓’一声,茶壶跌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面前这镯子……
当真是父皇当年给二哥的。
据说是古玉的镯子,二哥一直当宝贝一般带着,连睡觉都不肯摘。
如今……
如今除我以外,父皇所有的子息皆已断绝。
怕不是、怕不是有人在等一出‘兄终弟即’……
顾君则将镯子搁在桌案上,不知从哪里弄了帕子来给我擦手。
我的眼泪流不下来,却是控制不住地抖着身子。
为了父皇这一脉,也为了从小陪我长大的二哥。
不知不觉,似乎被烫到的手已经被顾君则包扎好了。
更多的,大抵是他眸光深深地一句‘不要怕’。
可是顾君则,我如何能不怕?
你让我不怕,可你终究也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的后人,甚至,可能还想依附于皇叔……
正文 035今晚我留在这里
头脑里忽而就浑浑噩噩的。
所谓的浑浑噩噩,大抵一则是因为,虽说母后和二哥的母妃一向不对付,但是我的确是有那么些年是和二哥一同玩耍长大的,情分多少也是有的;二则是因为心里突然没了方向和盼头——
我从不否认,我曾经怀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我在都城坚持着,等二哥从边远之地归来,打败皇叔,重建一方天地。
二哥是个好儿郎,我曾想他有如此的能力。
可是如今他不声不响地死了,我瞧见的只有这孤零零一个镯子,顾君则说,这镯子是二哥让一个小厮带给我的。
我摸着这冷冰冰的东西说不出话来。
顾君则便在一旁瞧着,他没再多说,只是将镯子全全递给我。
这一晚,我闭眼是二哥惨白的脸,口口声声地说让我替他报仇。
我自然能猜到所谓的报仇是向何人,十有八九便是皇叔。
可是如今我又能做到什么呢?
我连自己的性命都护不住,摸着石头过河,前面黑洞洞的。
梦里的我果真也是迟迟讲不出一个‘好’字。
于是二哥便一声一声反反复复没个尽头。
我一闭眼便胆战心惊。
后来我心里想着,大抵是因为手里有这镯子,不若我放开它。
如此想着便松了手,可谁知松开了,又觉得凄凉心酸,舍不得。
——那是我的二哥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便这么反反复复地折腾。
直到冷不丁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将我手里的镯子拿住。
我满脑子是二哥,刚刚还梦着他伸手要抓我,所以这只手一来,我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来。
却只见床边一袭白衣的顾君则。
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随后缓缓地松下一口气。
他便垂着眸子瞧我,烛光映照,明暗交迭,我明明白白地瞧见他的长睫毛在面颊上落下的影,仿佛昔日宫戏,光影之中映在屏风上的扇骨一般。
我看了看他,只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丢人,不得已解释了一句:
“我……方才梦见二哥了。”
顾君则微微皱了眉头,随后却是低声说着:
“今晚我留在这里,我拿着它。”
“睡吧。”
我愣了愣,随后有些木木地点了点头。
他便彻彻底底从我手里将镯子拿过去,收在另一边手臂的袖里,又反手执了我的手。
他的手大而修长,温热得紧。
攥着我的手,竟是暖和得我迷迷糊糊。
也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
第二天一早我醒过来他又不在,可我分分明明觉得我攥着那只手睡了将近一整夜。
打理好了出门去,却只听外面嘴碎的丫鬟又小声叨叨着。
“听说二皇子得病殁了,我听今日外出置办的阿全说,几日后他的棺材便要送回京城了。”
“要送回来?如此说来便是落实了,死也见尸了。”
“想想也真是可惜了,二皇子都有侧妃了,听说还有个将将足月的小儿,据说孩子出生时候还办了宴会呢,可惜了如今,竟只剩孤儿寡母了。”
我闻言心跳漏了一拍。
刚刚足月的小儿?还办了宴会?
二哥的身子也是一向康健,恐怕不是因病而亡。
而昨晚顾君则也没多提,只说是‘殁了’。
皇叔那张脸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听说那侧妃是都城洪将军的二女,也要随着回来哩。”
“可不是,丈夫死了,也只能投奔娘家人了。”
“说起来,这二皇子好像是除了夫人以外,当今陛下唯一的子息了。”
“这我倒是想不大清,但是总觉得……当今陛下子息少得很。”
“巧得很,我也一直如此以为呢。”
“也不知夫人如今怎么想。”
“公子昨晚不是陪了夫人整整一晚,依我瞧着,夫人半点也不必担心的,我们公子厉害得紧……”
“你可别多嘴,这事情谁说得清?要是公子真挂着夫人,也不至于新婚夜往那地方跑。我想着,若是我以后成亲,郎君洞房夜去窑子里,即便没人说透,我心里也明白七七八八了。”
我心里沉了一沉,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曾听见快步离开。
反反复复咀嚼那一番话,半晌我思量着——
父皇没了皇子,多少还有个皇孙。
如若我能护住二哥的孩子、如若我能同二哥的侧妃,还有那位我不曾见过的洪将军,一同护住二哥的孩子,二哥若是泉下有知,应当也能心安些,而皇叔想要阴谋上位,也便没有那般容易。
于是我又满怀希望地盘算着——
什么时候能溜出去瞧瞧这孩子,顺带问一问那位侧妃具体的情况。
如果运气好,也许还能拉拢一下那位洪将军。
可惜,只是不到十日,我便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
一架棺材晃晃悠悠被人送回了都城,人们说,棺材里面是已故的二哥。
身为皇子,父皇的儿子,皇叔的侄儿,二哥归来的事情,办得很是小心严谨。
四下皆是哀乐,到场之人,皆是一袭缟素。
那位侧妃瘦削得很,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身后随着一个抱着娃娃死死埋着头的婢女。
皇叔在高台上宽慰了几句,那侧妃也不答,只是面色木然地盯着前面漆黑的棺椁。
直到皇叔闪开去,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只觉得,怕是这一堂之人的哭声相加,都比不及这瘦弱妇人一人的哭声凄厉痛苦。
她伏在地上抽搐,似是站不起来。
身后那婢女亦是跪地而哭,她怀里的娃娃不知怎的,也哭得凄凉。
我心里抖了抖。
木然绝望了这么多天,到了这一日,终究还是流泪了。
也许是我瞧见那侧妃那娃娃,看着他们守着棺材哭泣,才真真切切地肯定,二哥死了,那棺材里的就是二哥。
从此在没有什么不确定的了。
脸上湿漉漉的,我咬了咬牙低下头去,在哭声里狠狠稳了神。
半晌站起身来。
“皇叔。”我抬起头,看着高台上掩面的皇叔。
皇叔拿袖子做出一个擦脸的动作,随后放下手臂来看向我。
“公主请节哀。”
我点了点头,随后却道:“皇叔,伏波也是二皇兄的至亲。”
“如今二皇兄英年早逝,伏波也想上前一哭,最后再瞧一眼二哥。”
正文 036洪侧妃
我发出的声音模模糊糊,有些发噎。
可是我知道这满堂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我话音落下之时,大堂里的哭声明明白白地变小了一瞬。
高台之上,皇叔眸光深深地看着我。
我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锐利。
“公主请前来一哭,只是……恕小王多言,只怕殿下遗容,公主不可瞧看。”
我皱了眉,看着他。
皇叔又用袖子掩面一瞬,随后低声说着:
“殿下病逝,形容枯槁,临终前曾嘱咐,入棺之后,不允他人探看,此时若是开棺,只怕对殿下不敬,也扰了他的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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