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却忽然犹豫着不肯松手。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块儿排骨,骨棒上的肉都被人狠狠搜刮了去,骨棒上还留着他们刀刃的痕迹隐隐作痛,于是如今便小心翼翼地,生怕仅剩的一点儿骨髓还给人算计了去。
顾君则执着另一端,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那对凤眼垂落着瞧着我,我不敢再同他对视,低头盯着盒子上的金纹。
“不要怕。”
耳边忽而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声。
我愣愣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依旧垂着眼看我。
长长的睫毛下,墨玉色的眸子里仿佛有一汪水。
以至于我又产生了错觉,我在想那样的目光是不是温柔。
咬了咬唇边,我松开手,他便将盒子取了过去,扬唇沉声说了一声:
“谢公主。”
从这时候开始,我恍恍惚惚地明白过来。
昔日里那个在深宫中肆意妄为的长公主洛伏波,已经彻彻底底地死了。
要走出楚长宫,走出皇叔的钳制,自己趟出一条路来。
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看不清前路,姑且把如今自己的选择都当成好事罢。
在沉晔宫的最后两个月,平淡又安稳。
皇叔自从来交代了一句,末了眸光深深看着我道一声‘听话便好’以外,便不再来了,我也有幸能不用再对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臭脸了。
洛伏苓大抵是给人安抚好了,事后竟是一步也不曾踏入沉晔宫。
而其余人们从对我的姿态,从蔑视恢复到了谦卑。
他们小心翼翼地张罗着、打点着、伺候着。
哪怕是负责‘看管’我的蚕儿和侍从,愈发寸步不离之外,也变得循礼了许多。
而我自然也难以再折腾什么。
就这般,两个月一晃而过,直到嬷嬷将花球的另一端交到我手上,顾君则执着另一端,我同他拜了堂。
我被送入洞房里坐下,那嬷嬷絮絮叨叨地又念叨了一番。
我左耳进右耳出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嬷嬷低声道一声‘妥’,又念叨了几声‘喜’,便带着丫鬟碧雪、霜桥一同退了出去。
这房间便只点着两盏明晃晃的火烛。
隔着盖头,我能感觉到烛光在晃。
而我心里很慌。
——不仅仅是因为从深宫的长公主到为人妇,事到如今我愈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全全准备好。
也是因为这婚事,出嫁的一整天新娘都不能吃东西,我自然不能幸免,结果事到如今,饿得腹中空空心发慌。
小心翼翼地自己把盖头挑开一角,四下瞅瞅。
目光溜向一旁的桌案,那上面放着许多碟子小点心,中间碟子里叠成两层的牡丹糕、凤凰酥,左一侧里有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右一侧里有苹果、橘子等等。
最边上还有一托盘,托盘里有一酒壶,一旁两个小盏,大抵是传说中的交杯酒。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往那边溜,可是也大抵记得此前嬷嬷和霜桥她们反复的叮咛,好像是有什么说法,所以不得吃这些东西。
罢了。
吃不到,就不看了,怪心酸的。
我算是知道这盖头的用处了——挡住饥肠辘辘的人的眼。
咬了咬牙,放下盖头不再去瞧,只是暗暗绞着手中的帕子。
我发现自打识得顾君则,我便已挨了两次饿了。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在警告我,嫁不得他,嫁给他怕是有朝一日要活活饿死。
四下皆静,我又等了一小会儿,门终于被人推开了。
外面似乎有些嘈杂,随后门被关上,沉缓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来人身上有酒香味,走近了还有隐隐的沉香味。
再然后头顶的盖头被轻巧地挑落,我一抬眼便瞧见那一对凤眼。
他亦是垂着眼睛瞧我,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随后手臂一翻,温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脸。
修长的大手就在我眼前晃,骨节分明,细瘦却又温热,离近了还能嗅到隐隐的香,他的手展开来大抵能覆上我整张面颊。
暖和,温柔,一侧似乎还有一块儿微硬的茧,应当是习武时磨出来的,可是触碰起来却分毫不恼人。
回眼盯着他的手不知多久,似乎还偏头过去,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却忽而听见面前的人低低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我便回了神。
想起他分明知道这一切的真相,我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痴愣有些丢人,索性正了正脑袋,转眼过去。
他的手却也随着动了动,修长的指尖挑着我的鬓发,同时低头下来。
我心里别扭,不大想对上他的眼睛,于是无可安放的目光最终盯上了他的下巴。
谁知这么一瞅,心里也是暗暗称奇。
别的人再美,低着头时也不受看,总觉得颈项上要起一圈肉,显得累赘,可是如今我这么看着顾君则,却见他那里罕少有赘余之肉,这一低头,反倒显得下颌线美得不可方物。
这大抵不是胖瘦的问题,而是骨相的问题了。
这男人的样貌,美得直让女人嫉妒。
孰知他却低头下来,一呼一吸的热气落在我耳畔。
“公主。”
他忽而低低说着。
“那晚的帕子……你可还留着?”
我一愣。
踟蹰着尚未说出话,却见房门外飘过一个人影。
一个女子恭恭敬敬的声音响了起来:
“公子,醉红楼的舟儿姑娘快生了,公子可要过去?”
正文 020‘夫人’
怎么样?
新婚夜他只是摸了摸我的脸。
外面那句话出来,他皱了皱眉,随后嘱咐我:“收好那帕子。”
“今晚……委屈公主了。”
我还愣在原地,他便匆匆而去。
如今,我便躺平了一个人摊在榻上。
也许今晚本应更热闹一些?
可是和他拜了堂,就真的是夫妻了吗?
于顾君则,我大抵是——在身为他准后母的时候勾引他;该嫁他的时候,以为他失势便端起架子悔婚;一刀两断之后,见他得势又主动黏上来。不顾贞操,反复无常,见风使舵?
我想若我是顾君则,当真不会对这位公主有什么好感的——就像那天在酒宴上一样,他一眼也不曾瞧过我。
至于顺水推舟,至于娶我,里面恐怕掩藏着太多说不得的事。
我躺在榻上,皱起眉头来。
如果我想在顾君则身边活下去,甚至趟出一条路,救我的父皇母后。
也许……
我需要他的喜欢。
曾经母后给我讲,几百年前,东国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为了他的心上人,心甘情愿地舍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引得天下人大惑大憾。
瞧瞧,‘喜欢’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多有用。
而我想,如今的我,无疑是不招顾君则喜欢、或者说,是不招男人喜欢的。
谁会真心喜欢一个‘放荡不堪’的女子呢?
桌案上的烛被我灭了一只,如今只剩下一缕缥缈的光。
这床很软很大,但是很陌生,我咬着唇边强迫自己闭了眼。
脑海里,却突然出现当年的场景。
我坐在母亲膝旁,她执着针线绣着一方帕子。
旁边的落芳姑姑小心地过来道:“陛下留了话,今晚不过来了,娘娘好生休息。”
母后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凝滞了几分,随后却只是叹口气道:
“也罢。”
“你不必多说,本宫也知,他是去了温妃那里。”
落芳姑姑在一旁,只是默默点头:
“娘娘是后宫之主,不必担忧。”
母后便笑:“不必担忧,落芳,你低估了一个男人‘欢喜’的力量。”
“若他真欢喜,哪怕把这江山给她,他都毫不吝惜。”
她忽而又垂了眼看我:
“偏偏娘天生就是这么一副性子,不招男人欢喜。”
“他们欢喜的是温妃那样的,一副文弱小心、小家碧玉的贤惠模样,待他们好就行,他们也不管她们里子里是什么模样的。”
“才华也不需多,浅浅略略识个字,他们一问,便说‘臣妾无才’‘臣妾不知’,怪惹人怜惜的。”
我当时听得愣愣的。
母后却突然抚上我的肩膀,眸光深深地看着我:
“可是,伏波,你是娘唯一的孩子,娘偏偏就不想把你养成那样的女儿家。”
所以……
我要不要尝试着……装得贤惠、温婉一点?
日日被圈在沉晔宫,我对时间早已没了概念。
昔日里一觉睡到晌午是常事,于是新婚后的第一个早晨,我是被人一声又一声‘夫人’地叫起来的。
其实醒过来并不是因为我认为那声‘夫人’是在叫我,而是因为她的声音着实聒噪。
揉了揉眼睛醒过来,我听出来,外面唤‘夫人’的声音,便是昨日洞房外给顾君则报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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