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汴说,死去的都妥当了,活着的……也都好,都说要给陛下谢恩呢。
陛下闭目养神,放慢了拨弄佛珠的速度,依然听清楚了她的抱怨,想开口解释,又觉得不必解释,只能淡淡说一句:
“朕始料未及。”
柳三汴知道,陛下已然尽力保护士子,如今的这些伤亡,是难以避免的。
柳三汴想到什么,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柳三汴猝然跪下,陛下终于睁眼,说你这是做什么。
柳三汴坚持跪着回话:
“回陛下,书院有一士子尤秀,收集了不少山长杀人的罪证,臣再三劝阻未果,恐要生出事端,请陛下念他年少无知,饶他一命!”
陛下那只想要搀扶她的手,这才收了回去,怔怔地靠在椅背上,看不出震惊,还是哀愁。
陛下良久才开口,说此人朕见过,那可真是个刺儿头。
柳三汴垂目无语,陛下便只能自问自答,说这个尤秀啊,他急公好义是好的,偏偏没有眼力见儿,这是当官的大忌。
柳三汴从陛下逐渐轻快的语气中,判断出他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陛下自顾自说了会儿话,才又叫柳三汴说说,她这几个学生,都有哪些好。
柳三汴摇头叹息:
“臣看不住他们,只知道他们不驯。”
陛下便哈哈大笑,说你驯不了,朕能驯啊,你啊,好好儿看着他们,别让他们做傻事。
陛下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不会让他们等太久。
柳三汴明白,尤秀这是没事了。
不过,言纲就逃不掉了。
陛下虽然深恨污吏,但不能自断手足,最多小惩大戒,举报这些人的言纲,必须承担一部分诬陷罪名。
柳三汴想,其实慕容彻也挺不容易的。
好不容易挖了个坑,准备埋贪官,到头来发现坑太小,贪官太多,填上也不是,继续挖也不是。
言纲也惨,好不容易以为能全身而退,将功补过,最终还得当炮灰。
其实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当皇帝没那么开心,总有进退维谷的时候。
☆、风月心头血
柳三汴出宫没多久, 就被谢熠截道,后者厚颜无耻地爬上了马车, 必须让她出个主意才肯走。
这回是谢熠请柳三汴在黄鹤楼吃饭。
柳三汴觉着有趣, 从前都是她买单,谢熠当官儿之后, 也没请她吃过饭, 这会儿他一介白身,倒阔绰起来了。
柳三汴没点几个菜, 谢熠又加了不少,没忘叫了两坛杏花酿。
柳三汴说她现在不喝酒, 改喝茶了, 谢熠笑她假正经, 说我还不知道你吗。
柳三汴抿抿唇,心想盛情难却……
不如开戒!!
柳三汴餐前就想喝酒,被谢熠一把夺过, 表示请不要太早暴露自己的禽|兽不如。
柳三汴无语,说你不就想打听消息嘛, 我不喝酒怎么无意中透露给你啊。
谢熠也无语,说你别搞这些形式主义,直接问, 陛下能不能放过我老婆。
柳三汴这回没了逗他的兴趣。
柳三汴正色道:
“薛骋撞在枪口上。”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谢熠觉得很奇怪,以前这货从来不遮遮掩掩的,好不容易藏而不露了一次, 怎么那么让人生气!
谢熠不由急道:“到底有没有办法?!”
柳三汴心里想的是:
杀人罪虽然肯定是言纲的了,但逃狱罪还在,十娘又是谋反,诛九族是免不了的,谢熠能保住他儿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柳三汴面上说的是:
尼玛要不你再劫次狱!
谢熠差点当场揍死她!
柳三汴转了转眼珠子,又想到另外一件事,立刻推了推谢熠,让他赶紧去见薛骋。
谢熠知道她的意思,轻蔑地冷哼一声,表示请不要看不起人,我老婆不是那种会轻生的人。
柳三汴不由气愤不已:
“上次劫狱你俩有后援,这次没有!薛骋为免你再次劫狱,很可能早早自尽!”
谢熠这才慌乱起来,呼吸渐渐急促,手脚一阵冰凉。
宗人府的大狱,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薛骋入狱后,谢熠一次都没能进去看她。
谢熠想,他害死了薛骋的亲娘,甚至害她再次入狱,薛骋应该不至于这么傻,竟然以为他会再次劫狱,还会为了阻止他劫狱自杀。
柳三汴打破了他的幻想,说薛骋就是这么傻,如果她不傻,怎么会一直相信你呢。
谢熠又想,他为薛骋奔波了这么久,却连见她一面都不敢,他真的还敢劫狱吗。
其实之前那一次,不是谢枢给他吃了定心丸,的确是谢熠为妻劫狱。
谢熠后来才知道谢枢的将计就计,当然也没有后悔。
可是这一次,劫狱明摆着是件天大的蠢事,他才踌躇了这样久。
谢熠万般不安,既有愧于薛骋,又隐隐发觉了什么,却不敢往深处想。
谢熠只能求助于柳三汴,设法让他探望薛骋。
柳三汴心想我哪有办法进宗人府,差点立马拒绝他。
她本来想说我去求求陛下,又直觉可能会来不及。
柳三汴当机立断,联络公孙扬的旧识,买通其同乡宗人府府丞,跟谢熠打扮成送饭狱卒,混入薛骋的牢房。
幸运的是,薛骋没有咬舌,没有上吊,没有割腕,她还活着。
不幸的是,薛骋刚刚服毒,正在吐血,只剩下几口气。
谢熠抱着她痛哭流涕,哀嚎近乎泣血,声声催人泪下。
柳三汴跟来,是怕谢熠来了就不肯走,负责拉走他,可现在她也不免鼻酸,做不到将他们残忍分开。
谢熠与薛骋,在柳三汴心里,一直是挺般配的一对。
他们似乎恩爱得,不受一切外物影响。
薛骋为了谢熠,一直不肯嫁人,等到他出了十三衙门,才能名正言顺地嫁给他。
谢熠为了薛骋,越来越善良,越来越心软,越来越向往光明,最终放弃了当官。
但一切还是要破灭,薛骋选择把一切美好都定格——
她知道就算她活下来,也无法原谅谢熠,他们也回不去了。
薛骋不想拖累他,想了想也别挣扎。
薛骋在谢熠怀里,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说我看见儿子长大了,娶了好漂亮的媳妇,说我看见你老了,却还孤零零一个人……
薛骋又吐了口血,眼里充满不甘心,却仍低低地说:
“子明……三姐挺、挺、挺好。”
谢熠轻轻擦去她唇边的血,眼神专注而又温柔,不再有一丝棱角。
“她不好,我只要你。”
薛骋费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笑容里满是欣慰,只有些许悲凉。
薛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搂紧谢熠的脖子,凑在他耳边想说什么,最终却只碰到了他的耳垂,沾上了她的一滴血。
深夜里一个人死去,另一个流泪,还有一个望月,悲叹夜凉如水。
天边枕上月,耳畔心头血。
薛骋与谢熠的共枕风月,最终只剩一滴血,留个纪念。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发一份盒饭。
☆、创新治贪腐
薛骋服毒自尽, 慕容彻震惊之余,到底念及旧情, 容她好生安葬。
十娘在狱中听说消息, 哭哭笑笑了一阵,不停痛骂谢枢叔侄俩, 时而拿出公主威严, 命令狱卒开门,渐渐有些疯癫。
慕容彻已经不需要十娘了, 定了斩立决。
问斩那日,谢熠还去送了这位岳母, 给她倒上一杯送行酒, 十娘也没再骂他, 只说薛骋的眼光比我好。
慕容彻又一次造访鸿儒书院,柳三汴正好在场,眼睁睁地看着士子尤秀, 跪下来揭发了山长言纲。
柳三汴觉着自己最近变得太心软——
她竟然觉得言纲痛悔哀泣的模样有些刺眼,也觉得尤秀当面戳穿老师的行为有些残忍。
柳三汴很快又释然——
言纲为了公正二字, 杀了他的亲儿子。
尤秀为了公正二字,只是揭发了老师。
哎,只能说一报还一报, 苍天绕过谁。
言纲早知自己成为弃子,却没想到尤秀当着士子们的面发难,他深觉丢尽颜面,竟然当场咬舌自尽。
士子们虽不耻言纲所为, 但依然一拥而上,纷纷查看山长的伤势,又急急忙忙去找大夫。
尤秀同样在积极地挽救言纲,可能是有些愧疚,可能是想让言纲活过来,接受法律的审判。
言纲被救了回来,再打入刑部牢房。
刑部尚书言资未能审理此案,由刑部侍郎胡冰南代劳。
言纲初审时,就对杀人罪状供认不讳,同时承认他勾结襄城公主,陷害了不少朝廷命官。
至此,言纲这枚棋子,已经失去价值。
言纲之罪,理当问斩,陛下念其年事已高,素有功绩,特改判流放。
言纲在流放途中自尽了。
陛下闻之,特许言氏运回言纲遗体,治丧安葬。
十娘谋刺一案,牵出无数贪腐。
陛下杀了十几个贼首,抄了十几个贼窝,便再也没有心力,对付剩下的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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