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在囚车里吹了两个多月的寒风,也没等来建功立业的机会,不由怀疑慕容彻是不是在玩他。
程九思觉着,可能是柳三汴不远千里来寻他,又一次帮他拉了慕容彻的仇恨,导致他的仕途之路再度坎坷。
慕容彻本以为程九思是个挺通透的货,如今才看出了他的小心眼,心道怪不得他能拒绝柳三汴的求和。
慕容彻直起身来,复又居高临下,他眸光微动,望着满天星光,语气里不无复杂。
“你知道当年,柳三汴险些被人害死吗。”
程九思说知道,是襄城公主派人在澄江边截杀。
慕容彻说不是,她呀,差点被马桶砸死。
程九思心中一惊,突然想起来,他始终在回避那段往事。
当初他要是肯派狗腿子去救她,柳三汴或许就不会苦痛挣扎。
可正因如此,她才会认清慕容彻,移情程九思。
程九思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做得还挺对。
碰巧慕容彻也这么想——
“柳三汴经此一遭,方才坚韧心性,你堂堂男儿,怎能困于囚车。”
程九思感动得一塌糊涂,险些热泪盈眶,连声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臣必将肝脑涂地,以报陛下恩情。
程九思面上认可慕容彻的磨砺论,心里却在想:
尼玛老子也是爹生娘养凭啥被你虐了还给你干活!!
慕容彻达到洗脑目的,非常满意地转身离开,想了想又顿住,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柳三汴平日,都说朕什么?”
程九思本想恭维几句,又觉不妥,下意识就答:
“她总说不出好话,陛下问她做甚。”
慕容彻点点头,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那句话程九思听得并不真切——
“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从此以后,像少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之间的惺惺相惜
☆、祸起萧墙时
慕容彻正愁不见柯尔丹踪迹, 就惊闻一个噩耗——
柯尔丹于昨夜偷袭粮草大营,三十万石粮草, 被尽数焚毁。
慕容彻气得大喝群臣, 唯有兵部尚书言戈胆敢答之。
“粮草大营有重兵把守,为何让柯尔丹偷袭了呢?!”
“据报, 总提调官葛会, 将大部分军士,都派出去运粮草了, 致使柯尔丹偷袭时寡不敌众。”
“葛会呢?”
“生死不明。”
言戈答完了,这才有将领站出来补充, 说随军的粮草只可吃五日。
从京城运粮草, 需要十天左右, 算上从各地紧急征调的时间,前后大约二十天。
慕容彻冷道:
“你什么意思?”
“让朕马上回到京城去?!”
陛下怒而转身,言戈又站出来说:
“臣以为不必班师, 但是否可以退军二百里,至提兰围场附近侍粮。”
一者以策万全, 防止柯尔丹趁虚而入。
二者也缩短运粮的路程,待粮草军备补充以后,再行征战。
言戈之见, 得众臣附和,唯陛下沉默不语。
良久慕容彻回头,扫视诸臣一眼,摆手决然否定:
“不行, 未战先退,影响士气。”
“天不灭柯尔丹,朕也要灭他。”
“传旨,从即日起,上至朕,下至马夫,每人每日只准食用一个馒头,坚守大营,原地待粮。”
陛下闭了闭眼,眸光微动,立时平静:
“言戈传旨京城,让兵部速速筹运粮草。”
“臣马上拟旨!”
程九思没想到,这回给他送馒头的,是言戈。
程九思做吏部尚书那会儿,因着前朝后宫那点事儿,素来与刑部尚书言资不合,连带着不待见他这个侄子,从未给过言戈好脸色。
言戈和程九思是一个冲脾气,一言不合就开吵,从前官位比程九思低,都敢反抗上级,如今成了兵部尚书,倒来不耻下问了。
言戈倒是很客气,替程九思掖好披风,依然叫他“程大人”。
“哎呀,你在这儿干什么。”
程九思裹紧披风打了个喷嚏,言戈竟然还弯腰替他捋好乱发。
“言大人你没看见吗,我在这儿有匹马,有个车避避风。”
言戈说,从即日起,从皇上到马夫,每人一个窝头。
言戈把窝头递过去,程九思作受宠若惊状,表示皇上居然还记得我我真的好感动!!
程九思捧着窝头,跟捧着无价之宝似的,连说好几声“谢皇上”。
深知程九思罪行的言戈,看见他这副落魄样,此时也不由感慨:
“程大人,你怎么受得了哇。”
“言大人呐,你不必怜悯我,还是留神自个儿的前程吧。”
言戈笑而不语,程九思边吃边蹙眉:
“告诉皇上,有内奸。”
言戈闻言立马蹲下,急声问程九思:
“你说什么?”
程九思哀痛重复道,粮草大营被焚,必有内奸。
言戈思索片刻,笑着叹了口气,说程大人呐,你又想诬陷谢枢了吧。
程九思无语,眉毛都跟着抑扬顿挫:
“哎呀,言大人你就相信我的话!”
“这粮草大营被焚,绝非偶然,肯定有内奸啊!”
言戈若有所思,眼望天边,出神许久。
朝廷的北征大军,最薄弱之处,就是粮草大营。
如能焚毁粮草,则断了大军的后路,陛下从内地征调粮草,最快也得半个月。
将士们仅随身携带三天干粮,军心必乱,柯尔丹就有了趁虚而入的时机。
担任粮草大营总提调官的葛会,正是谢枢的亲信。
言戈不明白,谢枢虽被贬官,何必走上通敌之路呢?
程九思说,陛下亲征前,贬了不少谢党,谢枢狗急跳墙也是有的。
言戈觉得不可能,说万一战败,柯尔丹长驱直入,谢枢岂能苟安?
程九思连连摆手,觉得年轻人想太多:
“咱们人多势众,蛮子是打不进京城去滴!”
“谢枢摸准了陛下的性子,只想要陛下的命。”
言戈非常无语,表示谢枢整死陛下,他想扶谁上位?
程九思吃饱了肚子,拿草签剔着牙,仰头懒懒看言戈,难得俏皮了一回:
“总不会是你家齐王吧?”
言戈不由失笑,虚虚一揖,权作讨饶:
“大人真是……齐王殿下是齐王殿下,言戈是言戈,大人何必处处酸晚辈?”
程九思微微眯眼,勉强相信了他的话,又不免叹惋,心想再过个几年,皇子们都成年了,谁能不陷夺嫡之争,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谢枢这个半老头子,只是太心急了啊。
程九思离京前,曾千叮万嘱程观音,务必要留意皇后动向,后者却道谢枢不会真心帮皇后,还等着十皇子呢。
如今看来,却未必如此了。
谢枢胆敢通敌弑君,必是真心要改朝换代,放眼诸位皇子,唯有磬王这个嫡长子最有资格登位。
程九思不免哀叹——
总以为谢枢囿于血脉之亲,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胸襟。
程九思继而轻嗤——
谢枢还是慕容彻的舅舅呢,权力斗争中何来血脉之亲。
作者有话要说: 夺嫡之争的前奏
☆、九思的大梦
程九思这个人, 其实不适合当臣子。
他漠视一切规则,只为愉悦自己, 心中虽有抱负, 不及性命要紧。
他答应柳三汴要归隐,其实自己也不想干了。
程相程相, 不就个头衔嘛, 哪有一世逍遥要紧。
程九思当官,为着肆意妄为, 若被君王束缚,他宁可不要。
程九思当然可以和谢枢一样, 隐忍多年, 一朝上位, 一朝遭弃,忍不了了,干脆改朝换代, 彻底大权在握。
但程九思又觉着累。
程九思不为家族活着,是为自己活着的。
泼天富贵, 位极人臣他都尝过了,心惊胆战,朝不保夕他更加明了, 一个帝王的凉薄本性,一段史书的血泪铺陈,他再清楚不过。
程九思终于明白公孙扬为什么要功成身退了。
如果他不退,难免功高震主, 早晚遭忌而死。
慕容彻让程九思活着,为了对付谢枢,谢枢不在了,程九思也不能活着——
谢党一旦覆灭,程党必不能独存,程九思必死。
程九思想明白了,什么官复原职,什么封侯拜相,那都是做梦呢。
臣子与奴才,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当刀使的,谁会舍不得一把刀呢。
程九思摸摸身上的披风,心想柳三汴已经许久没给他送饭了。
柳三汴,你……会舍不得我吗。
柳三汴,我……
也罢,也罢。
程九思正彻悟呢,陛下就传他过去,他受宠若惊的龟孙样还没端好,就天降一口大锅——
慕容彻打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柯尔丹的粮草劫了自己用。
为了调虎离山,得有人扮成他的样子,引敌军主力突袭大营。
这个人,自然就是程九思。
几位大人要么各司其职,要么也得陪着演戏,无法扮演陛下这个艰难的角色,只有程九思这个囚犯,没什么人注意他,可以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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