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清沅还单纯,总以为皇后是后宫的主人,宫中一切都供皇后取用,皇后不需要钱,也不会缺钱。后来她才知道,与她的想法恰恰相反,即便是皇后,想在宫中挥洒自如,让所有的女官和命妇都心悦诚服,钱,是必不可少的。
顾皇后与皇帝感情深厚,有钱是锦上添花。若是不得宠爱的皇后,手中再不阔绰,也就只剩一个皇后头衔,只怕是要整日受气和担心。
若说顾皇后因为方家帮她弄钱了,所以对金泉轻轻放过,也不是没有道理。
听到燕王的查出来的数字,清沅一时没了声音。燕王看着她沉思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只是自己开口道:“也许……”
清沅听到他的声音,将目光转向他。燕王道:“也许,皇后放过金泉,不是因为方昭仪和方家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们什么都没做……”
清沅有些迷茫地问:“什么?”
燕王道:“也许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复杂。顾皇后本来就没觉得这是件大事,只是正好找个由头,撵齐王走。至于方家,她没有想过要惩罚方和方昭仪。”
燕王又添了一句:“不像许婕妤……”他声音平淡。
许婕妤就是燕王的母妃。跟在顾皇后身边多年,最终还是突然病逝,疑似被灭口了。
清沅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是了……这很像顾皇后了。知道太多内情的,都不得善终。不知道内情的,反而能活得久。若是方家真为顾皇后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脏活,那后俩方家兄弟上辈子在顾太后掌权之后,就该被处理掉了。
清沅轻声道:“是我对金泉太在意了,所以才会多想……“
燕王道:“查查方家的生意,不算是无用功。”这时候顾皇后这棵大树还好乘凉。所以方家有恃无恐。
说完了头两件事,最后一件就是关于燕王捕获不久的猎物,敖桂。
清沅很好奇敖桂的境况,她问了许多。燕王也没有不耐烦,都一一说了。
原来敖桂一开始也不知道丹支邪使臣会入京来,他只是碰运气一般求人带了信去丹支邪。郑九出面买下敖桂的时候,敖桂母亲已经病得奄奄一息了。敖桂正为母亲的病发愁——商人不肯花钱为他母亲治病,他又没有钱请好医生抓好药。
郑九出面买下他之后,将他和一些仆役都放在一所院子里,将他母亲接去了另一处院子,那里有几个胡姬,然后又给他母亲治病。
敖桂知道丹支邪使臣入京又离开,但他始终没有机会能离开新主人的院子。他甚至不知道郑九这个内侍,是燕王的人。
燕王看过敖桂一次,但敖桂当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燕王。
敖桂是给郑九行礼,他半跪着,仍显得姿态挺拔。
听了燕王的描述,似乎暂时把敖桂关着并没有问题。但若时间久了,就很难说了。
清沅问燕王:“你关他个一年半载都没事。可你总不能关他一辈子吧?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难道真要让他做你的奴仆?”
燕王道:“买丹支邪奴仆和胡姬是件平常事。将来栓在我身边,一样可以,也不引人注目。敖桂还以为郑九是凑巧买了他,还不敢嚷嚷自己和丹支邪新王的关系。等过个几年,看他怎么说。”
清沅又说:“只要你将来不去西境,换个封地,敖桂跟着你就跟着你吧,反正去不了丹支邪就成。”
燕王听了她这话,却不言语。清沅察觉出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燕王道:“我还是会去西境的。”
清沅随即明白过来。燕王若不去西境,去个其他地方,也许会比去西境有钱舒适许多,但只有在西境,燕王才能掌握重兵。
这是她第一次从燕王口中试探出来,他对将来的去向的想法。
燕王终于承认了,安闲舒适,并不是他这辈子的目标。
“噢。”清沅微笑道,她一时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她竟然有些想说西境太苦——凡是去过西境,从西境回来的人,无不说那里苦。
也许玉苓犯下大错,也与燕王的封地是西境有些关系。
那里不仅是穷,不仅是荒凉,是真正的恶劣。一年只有两季,冬天极寒,夏天酷热。风沙大雪,反复无常。天地这样的酷烈,即便是在王府中,恐怕也会感觉凄惶,难提舒适。
“那你还打算把敖桂带走?”清沅平静地问。
燕王看出来清沅在想什么。她嘴上还在说敖桂,心里想的却是他将会去西境的事情。
“带走,或是留下,看我能把他驯服到什么程度。”他说。
清沅点点头,她又说:“你……”只说了一个字就卡住了。
燕王看着她。清沅忽而一笑:“你要还去西境也好。这一世,只怕你会军功更硕。”
燕王平静说:“但愿如此。”
第57章
燕王离开之后,清沅轻手轻脚溜回床上,脱了外衣,解开了头发躺下。她闭上眼睛,缓缓吐纳呼吸。
每次夜里和燕王见过之后,清沅都会平复一会儿心情。但今夜似乎有些困难。她呼吸了一会儿,又翻了两次身,还是没有睡意。
燕王在西境的功绩,清沅知道得很清楚。
当年燕王与玉苓成婚之后,就西边的封地,一呆就是十几年。他不像齐王,总往京中跑。除了许婕妤病逝和皇帝驾崩,燕王回过京中,其他时候都在封地。
承平皇帝驾崩之后头两年,顾太后还当众夸过燕王,说他忠厚。在西边一守那么多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皇帝萧重钧亦是十分信赖燕王,每年都给丰厚赏赐。
燕王第一次声名大噪,是守城有功。后来又领兵巡边,只要有燕王在,总能及时击退西戎的扰边。
到了最后那两年,燕王经历千锤百炼,终于成了西边几州百姓口中的战神。顾太后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只是当时西境战事紧张,正在紧要处,朝中都不赞成临阵换将。
顾太后就换将的事情,也问过清沅。顾太后十分想立刻收回燕王的兵权,但顾虑就在于燕王对西戎的威慑。若真像丞相和朝中众臣所说的,换将之后,大齐士气大减,西戎卷土重来,从西边长驱直入,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要顾太后眼睁睁地看着燕王声望日隆,起初只是西境平民崇拜他,到后来连京中的街头巷尾都有许多关于关燕王的议论。这对顾太后来说,简直像割她的肉一样痛苦。
清沅是这么劝她的。
她劝顾太后先不要强硬收回兵权,且先看着。看看燕王在西境继续领兵,会有什么结果。
这么下去,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燕王最终吃了败仗,栽了跟头。这时候就可以趁机收回兵权,换个人或者派个人过去约束燕王。只要燕王栽了跟头,再在朝中大肆宣扬一番,这样太后和皇帝收回燕王的兵权,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燕王彻底扫清西戎。清沅记得自己当时是那么说的,她说:“……这功绩将来世人说起来,全是太后与皇帝的英明,史书上这盛世是记在太后名下的。有皇帝在京中,等燕王大胜还朝之后,若不肯交兵权,那时候太后再下手不迟。”
顾太后被暂时说服了。
这会儿清沅躺在床上,又想起这段旧事,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堵。
她倒不是为当时后悔。立场不同,她当时侍奉顾太后,只能尽力尽心为顾太后谋划,劝阻太后不要走错了步子。她从没有发疯到只顾谄媚顾太后,若是她光想着媚上,那时候就顺着顾太后心意,鼓动她早早褫夺燕王一切权力了。
但这会儿,她还是没有为此感觉轻松一点儿。
清沅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她虽说侍奉顾太后,但她与顾太后的立场并不完全一致。上一世的时候,她就觉得顾太后取了燕王的性命过分了。这一世又时常见到燕王,与他熟悉之后,心中更是过意不去了。
知道一个陌生人受苦,与知道一个熟悉的人受苦,那滋味是完全不同的。她这会儿不可避免地开始回忆燕王的事情。
清沅想着,若她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一定要尽力与顾太后周旋……至于皇帝与燕王兄弟之间,并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么想着,清沅终于平静许多,沉入梦乡。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临睡时的激动浸入梦中,她竟梦到了天地间茫茫一片大风雪,正是西境的荒凉景象。她抬头看,荒野间全是风雪,看不到人烟。她想喊,嗓子却一点声音都呼不出。
清晨清沅醒来时候,梦中的那种可怕还让她有些发憷,只觉得嗓子干干的。要身边的宫女端了茶来饮了,才又缓过来。
她这会儿心境比昨夜轻松多了。宫女给她梳头时候,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平静柔和,谁也不会想到她已经偷偷见过很多次燕王了。谁也不会想到,她这时候想的都是什么。
这会儿清沅在想敖桂的事情。
燕王显然是不打算放也不打算杀敖桂了。她很好奇敖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燕王愿意花心血去收留并驯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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