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这里。」元帝忙来到榻前。
初苒抬眼望着神情黯然的元帝,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头上的闷痛渐渐袭来,初苒不由红了眼眶。
元帝幽幽一叹:「你放心,朕已让他们明日再议了。」
滚热的泪从初苒眼中夺眶而出,如珠玉一般落在彩绣的被面上。
「疼的厉害么。」元帝有些慌神:「是朕不好,朕不该打你,都是朕的错…」
「皇上,是阿苒的错。阿苒急昏了头,才会口不择言,说出那样诛心的话。皇上本就因为懿王的事伤心,阿苒还雪上加霜。皇上您再斥责阿苒几句吧,阿苒真是无心的!」
初苒心中惴惴之极,她犹记得方才元帝伤到极处时,支离破碎的眼神。更深恐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令元帝堕入绝望,从此心灰意冷。
元帝黝黝的眸中,映出初苒慌乱的担忧。
忽然心中一暖,元帝情不自禁地将初苒揽在怀中:「朕,知道。」
初苒这一日来,都在紧张焦虑中度过,此时依偎在温暖的怀中,顿觉心安,双手渐渐地圈上了元帝消瘦的背。
元帝柔情顿生,阖了眼,在初苒耳边低声喃道:「朕说过,不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朕都会宽谅你。阿苒,莫再自责了。」
颐珠见元帝揽了初苒在怀中,二人又似和好的摸样,不由暗暗叹气,出去掩了殿门。
忽然,空气中浮过一种陌生的气息,颐珠顿生警觉。
悄然转过回廊,果然见一抹黑影没入前面的拐角处,颐珠毫不犹豫追了过去。
「谁——唔!」极有力的手掌捂住她的惊呼,反剪了她的双臂,忽得一跃而上,将两人都隐在飞檐之下。
颐珠冷冷地回看,只见一双如星辉般的深眸正看着自己。那眸如草原的晴夜一般坦荡无垠,颐珠一眼认出,这是忠义侯乐熠。
乐熠见她似已认出自己,便也轻轻松手,取下蒙面的黑布,低声道:「颐珠姑娘受惊了。」
「侯爷何故如此?」颐珠诧异道。
须知,乐熠本就是守卫宫禁的卫将军,即使巡到长春宫来,也属分内。今日这般掩饰行藏,所为何事,实在令颐珠费解。
「本侯来看阿苒。她额上怎会受伤,是何时的事?」乐熠素来耿直,又知颐珠身份,当下便直言说明来意。
颐珠却一时愣住,阿苒…竟唤得这般亲近,也不避讳她。
「是,下午的时候。皇上掌掴了娘娘。娘娘摔在地上,磕伤了额头?」颐珠稳了心神答道。
「什么?」乐熠不可置信地抽气,良久,才问出一句:「是何故。」
颐珠眨眨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娘娘说,皇上万一有个不测,懿王也是嫡皇子,大晟江山不至于无人承继…」
看着乐熠暗沉的脸色,颐珠又垂了眼:「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然后皇上,就打了娘娘。」
「那皇上现在这是…」乐熠骤然心急。
「在给娘娘赔罪。」颐珠别了眼,言语冷冷。
乐熠静默着坐在檐下,思索了许久,道:「皇上平素都是何时回宫?」
「回宫?」颐珠抿唇思忖道:「皇上么,看情形,歇在这里也说不定。」
乐熠猛然睁眼:「皇上常歇在此处?!」
「最近——倒是没有。」颐珠直觉一阵寒气袭来,怯怯地答道。
乐熠黑了脸,抱着颐珠落到庭院,躬身一礼道:「还望姑娘,好生照拂阿苒。本侯日后必定重谢。」
说罢,又深深地凝望了那烛光摇曳的窗棂一眼,才又飞身离去。
颐珠呆呆地站在庭院中,脸颊滚烫,眼前尽是那双坦荡无垠的深眸。
第058章殊途同归
凝华殿内,此时却早已换了喜乐气氛。
「皇上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那皇上可不许再打我。」
「绝不会了。」元帝声音黯然。
「那么——」初苒欢快的一笑:「阿苒,还是要给懿王求情。」
不给元帝说话的机会,初苒一把牵过元帝的手,道:「不是阿苒不识趣,要死缠烂打。阿苒是孤女,现在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阿苒最懂得失了至亲的心情。」
「如今懿王殿下尚在,皇上自然恼他。哪日他若不在了呢?皇上也会连儿时一同长大的欢乐事,都一并遗忘掉么。」初苒看着元帝的眼,恳切地道:「皇上为了大晟,为了对先皇的承诺,受得是怎样的磨折,别人不清楚,阿苒却是亲眼所见,感同身受。」
「要说,懿王殿下也的确是不该。哪有自己的亲兄生病受罪,他却在一旁拆台挖角的。可是,皇上——」初苒顿了顿又道:「您可有试着想过。懿王十年间,并不曾离开过封地一步,可见对于皇上的安排,他是依从的。而且他更不曾因此事,而诋毁过朝廷。皇上病重之时,他大可以上蹿下跳,使人在朝中兴风作浪,为他日后筹谋铺垫。可懿王却从未如此!可见懿王心中所想的,未必就如大家揣度的那样。」
「都说人心难测,殿下已然离京十年,他心里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恐怕谁也不说不准。」
元帝起身在殿中踱了几步,抬首道:「阿苒说的这些,朕也曾想过。可子珩他,从开矿铸币,到招兵买马;从官员任免,到生杀予夺;从整兵演武,到现在的圈地扩边。不可谓不是步步为营!朝中众臣对他心存防范,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照这么说,皇上您与朝中的众位臣工们是不是都觉得,懿王殿下这十年来是一直在为谋夺皇位做准备。现在之所以引而不发,也只是在等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初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元帝肃然回头道:「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那为何,阿苒与你们的想法皆不相同呢?」初苒支起手指,侧头思索道。
「说来听听。」元帝颇有兴致。
「你们都说懿王是在等机会,想着一日君临天下!可阿苒偏觉得,懿王殿下是在等皇上康复。他十年绸缪,厉兵秣马,心中想得是身为一个嫡皇子理当承负的使命。他蓄势待发,枕戈达旦,是因为他也觉得皇上病得蹊跷。待皇上哪日召唤之时,只消振臂一呼,懿王殿下便立时可以应声而起,勤王北上,拱卫京师!」初苒小手挥舞,说得慷慨激昂。
元帝听得目瞪口呆,望向初苒的眼神分外复杂。
「嘿嘿。」初苒干干地一笑,不自觉地抚上额头的伤,道:「皇上,你是不是觉得阿苒撞坏了脑袋,在痴人说梦了。」
元帝忙走到榻前,满眼担忧。
「唉!」初苒重重一叹,颓了肩,苦着脸道:「懿王殿下生性桀骜,恣意狂放,要真能如阿苒想得这般乖巧听话,阿苒也不必这么大半夜的劳神费劲了!」
「你…你竟敢消遣朕!」元帝顿时哭笑不得,扣起手指,作势要在初苒头上轻弹。
初苒抱头道:「皇上,你可是说过,绝对不再打阿苒的。金口玉言,一诺千钧!」
元帝无奈地放下手,看住初苒一字字道:「阿苒,你不必如此迁就朕。朕是很痛心,但朕也不是纸糊草扎的,你有什么话,便直说罢,朕受得起。」
「就算皇上受得起,阿苒也不能再让皇上伤心了。」初苒直起身子,眼波闪烁:「皇上,其实阿苒刚才说的那些话,虽然只是一厢情愿的臆想。但是,也并非不能变成能现实。」
「是么?」元帝眼中怀疑,再难轻易相信。
「阿苒自然是没办法去左右懿王的。但是有一个人!他却可以影响懿王殿下的想法。」
「谁?」
「就是皇上啊。」
「朕!」元帝在榻边坐下:「此话怎讲?」
初苒朝前凑了凑:「阿苒听闻,皇上与懿王殿下少年时,兄友弟恭,感情甚笃,可是实情?」
「恩。」
「阿苒还听闻,皇上为太子时惊采绝艳,在众皇子中如鹤立鸡群,头角峥嵘。先帝对皇上更是耳提面命,寄予众望,甚至亲授经世治国之道,朝中仰慕追随皇上者甚众。是以,皇上当时是储君之不二人选,是也不是?」
初苒滔滔不绝,极尽拍马溜须之能事,令元帝不禁汗颜:「…算是。」
「懿王殿下当时则好武、贪玩儿,从无与皇上争雄之意。直到十四岁那年,懿王遭先帝驱逐到至今,他仍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圈禁。皇上觉不觉得他这数十年来,一直在因为此事,而耿耿于怀?」
元帝静默良久,还是缓缓点头。
「那皇上何不给懿王一个答案!试试看,他会作何反应?」
见元帝仍是不语,初苒轻轻叹道:「要说当年,不止是先帝,只怕连皇上也没想到,这事竟会拖得这样久吧。」
「是,朕当年只是想着,先将暗祭司的事处理出个眉目来。待子珩大些,沉稳些,便将父皇的用意告诉他,哪知…」元帝声音里透着沉重。
「哪知天不从人愿,皇上偏偏身中剧毒,性命也危在旦夕。又哪能将懿王殿下也拖进漩涡中呢。」初苒界面说道。
元帝眯起眼,目光渺远:「如今,朕与子珩已是误会重重,渐行渐远。许多事,都已不如阿苒你所说、所想的那样,只是理解便可以解决的。单是现在,有许多人愿意拥护拱卫懿王小世子,就已然让赵氏门阀生出不臣的野望。那是先皇唯一的嫡皇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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