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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一番性情中话,听得阿西轰然叫好。他与李隆寿虽是初识,却都时常关注过对方的消息。尤其是听到李隆寿谢自己送出的那支强弩队,阿西嘴唇一咧,笑得十分灿烂:“举手之劳,更何况这也是我们父子间接替自己报仇。”
  帝君虽然年轻,这些年在瑞安手底下讨生活,到似是饱经了沧桑。更兼之一路行来,从前白皙的肤色被染成淡褐,却添了些男儿气概。
  阿西、何子岑、何子岱、陶雨浓在李隆寿的下首依次落坐,黄氏挨着陶超然,陶灼华则坐在陶春晚与苏梓琴的中间。唯独苏世贤坐在陶雨浓与陶灼华之间,简直如坐针毡。
  两个小娃儿依旧包在大红缂丝的喜鹊登枝襁褓间,被两个乳母抱出来见了一见。黄氏只怕水榭间风大,慌忙吩咐赶紧抱回房去,陶超然这才笑吟吟宣布开席。

  ☆、第五百五十八章 家宴

  层层叠叠的荷花薄如轻盈绢绡,点缀着园中错落有致的灯火朦胧。美婢穿梭如流水逶迤,玉液琼浆与琉璃盏交映生辉,陶府那一方水榭便似是瑶仙境。
  陶灼华喜期临近,又与何子岑浓情蜜意,如今早除了从前的缟素。她今日着了件浅妃红绘绣并蒂菡萏的凉绸及膝单衫,露出一截雪缎百褶长裙,挽成倾髻的乌发上斜压一枝荷花头的妃色碧玺长簪,再零散点缀着几枚花佃,自是清艳难言。
  苏梓琴早改了从前在瑞安面前招招摇摇的那些大红遍地金锦帔,更除却满头的珠光宝气。她身上是件烟柳绿盘金银双色缠枝花的长裙,肩头笼了素淡若雪的烟霞粉披帛,低低挽成的发髻上唯有枝螺钿凤头的白玉簪,到似是洗去通身富贵,如空山新雨般的烟润,也更容易叫人亲近。
  觥筹交错之间,话题自然便围绕着今次与瑞安的对决。李隆寿目露歉意,向何子岑与陶灼华欠身说道:“本是为着两位的喜期至此,却要再起兵戈,实在抱歉。唯有待他日海晏河清,再请郡主回故国省亲,好生尽一尽地主之谊。”
  前世是何子岑碍于陶灼华的身份只能纳妾,今生两人即将喜接连理,却是娶的结发夫妻。他眼望对面的陶灼华,清隽的脸上满是幸福之意。
  满了一杯酒,何子岑向李隆寿微微致意,如沐春风地说道:“天下海晏河清,便是陛下送给我与灼华的最好礼物,咱们等这一天已经许久,如今正准备一鼓作气的时候,子岑与灼华都是满心欢喜。”
  比起一般的待嫁新娘,陶灼华少了许多娇羞,添了份旁人不及的大方与淡然。她亦向李隆寿清浅笑道:“陛下,子岑之言亦是灼华的心里话。”
  瞧着一桌人谈笑风生,苏世贤对着自己面前一杯陈酿的花雕,却是久久难以举杯。亏欠了陶家人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纵然忏悔上千百次也于事无补。他只能静默地坐着,望着湖中亭亭净植的无穷莲叶发呆。
  苏梓琴再见陶春晚姐弟,虽有万语千言,奈何前生的旧识只能做为今生的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她只是微笑颔首示意,不敢表露出满心的怀想。
  瞧着陶春晚一张皎如满月的面庞上全是初为人母的喜悦,再忆及姐弟二人当初的悲惨,苏梓琴着实为之感动,实心实意向她祝贺。
  虽不晓得苏梓琴对自己与生俱来的亲近感从何而来,陶春晚亦能从她眸中读出那种深深的关爱。如今的陶春晚心思愈发缜密,她偶尔能从苏梓琴抬眸望向自己与陶雨浓的眼神中辨出极为复杂与深邃的神情。
  那神情有悲悯、有怜惜、有释然,更有深深的感动和隐忍的关怀。
  陶春晚不晓得自己姐弟何时与这位大裕的皇后投缘,却愿意接住对方抛来的橄榄枝,间接替阿西留住李隆寿的情谊,为波斯国未来的君王结一位坚实的同盟。
  想着前几日苏梓琴使人送来的礼物样样金贵别致,略一打眼便晓得每一样都是精挑细选,绝不是敷衍应景儿,陶春晚便借着这个机会向苏梓琴道谢。
  陶春晚身子恢复得极好,如今除却比从前稍显丰腴,脸色却更如清露打湿的海棠,动处潋滟迷人,已然有了身为太子妃的尊贵气势。
  苏梓琴想着从前陶春晚的形如枯槁,又怀想陶雨浓的忍辱负重,心间不由一酸,却只是谦谦笑道:“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只是听着一对龙凤胎便觉得十分讨喜。若要说个谢字,到是我与隆寿该谢谢阿西殿下送上的厚礼。”
  兵戈一起,自是刀剑无眼。李隆寿与苏梓琴都是柔弱之身,有了阿西相赠的短铳,这对夫妻于战火之中便多了许多保障。
  苏梓琴亦满了一杯酒,向在座的人团团一福,潋潋笑道:“锦上添花时时有,雪中送炭能几人。大恩不言谢,待隆寿荡平奸佞,咱们大伙儿不醉不归。”
  女孩子们个个明**人,在座的男儿又是人人金冠衮服,姿容英武间何等飒爽。陶超然略略一望,冲黄氏笑道:“咱们两夫妻今日脸面不小,在座的不是皇帝陛下便是当朝太子,除却皇后娘娘还有太子妃,陶家今日也算蓬荜生辉。”
  逗趣的话一说,席间气氛便更加活泛。陶灼华脸上盈起淡淡的梨涡浅笑,她挖了一勺自小爱吃的雪梨山楂羹,笑着向陶超然举杯道:“舅舅这话错了,今日既是设的家宴,又提那些身份做什么?该自罚一杯。”
  李隆寿、阿西、何子岑等人自是纷纷附合,陶超然为人意气,饮酒更是千杯不醉,闻言哈哈大笑道:“灼华这话有礼,我是该罚酒,却不是一杯。”
  招手唤着身后的丫鬟,陶超然命她们取一只黄杨木的大海碗过来,再斟满上好的杜康。陶超然一仰头便将满碗烈酒饮尽,胡茬上还挂着几滴琼浆,便将酒碗一搁,豪气说道:“待你们年轻的一辈荡平奸佞,舅舅再陪你们痛饮三大缸。”
  这样的场面着实感人,瞅着年轻的一辈群情激昂,苏世贤也感觉浑身热血涌动。他很想附合这样的场面,又晓得自己在陶家人眼中绝对是个另类,只得沉默地独坐。瞅着席间新上的一道裹了蛋清又洒了糖霜的软炸白荷花片,思绪却又纷纷乱乱,回想起多年之前在陶府里第一次尝到以花佐餐时自己那份寒酸。
  悔意如排山倒海,来得猝不及防。苏世贤只觉得心间钝钝一痛,那伤口虽不明显,疼痛却融在呼吸之间,绵绵密密自是不绝。
  陶灼华与苏世贤斜斜相对,自是瞧得见一晚上苏世贤的沉默与萧瑟。除却李隆寿与苏梓琴的照应,再便是陶超然同他说了几句场面话,余下的时候苏世贤几乎都是半握着手上的酒杯,低垂着双目一语不发。
  母亲的死是横亘在陶灼华心间的刺,若要她原谅眼前这个迷途知返的浪子,不免有些自欺欺人。不过恨归恨、怨归怨,这昔日的负心汉却肯保全了陶婉的骨灰,不至叫母亲被瑞安挫骨扬灰,这又是欠下他的情。

  ☆、第五百五十九章 舅兄

  伤痛并不能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湮灭,陶灼华只要一想起母亲这些年的孤独,便不能对眼前的人释怀。她所能做的,也只能是不叫两人之间的仇恨打成不眠不休的死结,以至于积怨越来越深。
  陶灼华便向苏世贤略一举杯,唤了句大人。苏世贤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来,情不自禁唤了声夕颜,又想到那称呼早便是昨日烟云,她与他再不是从前的父女关系,她宁死都不愿冠以苏姓,不觉讷讷住了口。
  想着既然陶灼华既以大人相称,显见得虽然彬彬有礼,却并不想认他这个父亲。苏世贤便就依着她的意思,尊了声郡主。
  亲生的父女走到如今的场面,黄氏对苏世贤痛恨之余,更是对陶灼华深深的怜惜。她凝着一张脸不做声,只瞧这父女二人如何对话。
  陶灼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剔透白皙的双颊渲染了浅浅的胭脂醉,瞧起来楚楚动人。她向苏世贤含笑道:“前次亡母坟冢为奸人践踏,幸得大人仗义出手,又托甄三娘将亡母骨灰送至灼华身畔,才能入土为安。灼华十分感激大人盛情,这杯酒便先干为敬,大人您酌情随意。”
  苏世贤到不承想陶灼华如何恩怨分明,他强自按捺着心间的激动举起杯来,将花雕酒满满饮下,冲陶灼华故做平静地说道:“郡主客气,去岁的云门山之行并不能弥补我昔日过错之万一,我旨在自我救赎,不敢当郡主一个谢字。”
  苏梓琴并非自己亲生,却有着父女之谊;而做为亲生女儿的陶灼华,自己对她又是颇多亏欠。苏世贤如今没有旁的想法,只希望她们这对姐妹能幸福美满。自己能为她们多尽一份力,便能多救赎一丝当初的罪过。
  苏世贤不指望陶灼华承她的情,也不希望苏梓琴背上债,只想安安稳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在沉默中凝思,毕竟是昔日科举高中的探花郎,联想到瑞安命人递给自己的信,苏世贤心间便有了大胆的想法。
  他轻咳一声立起身来,向四周团团一揖,先说了瑞安命人藏匿、只为此刻乱人心神的信件,再坦陈自己想要将计就计的策略。
  烛光映下的微光在苏世贤脸上摇曳,似是添了些婆娑的阴影,增了无尽的怆然。苏世贤喟然轻叹道:“我跟随陛下与梓琴舔着一张脸来到这里,是深感从前罪孽深重,从心里想瞧一瞧灼华郡主上花轿的场面。待太子殿下与郡主大婚之后,我便想启程回去大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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