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小狗颈下的软毛,陶灼华托着腮咯咯笑着,这一刻到真有些十岁少女的娇憨,她认真说道:“娟姨,再不承想咱们还能再养一只小狗,您瞧它的毛发与从前那只多么相像,我要好生替它取下名字。”
娟娘多日不见陶灼华这般开心,虽不晓得她与苏梓琴谈了些什么,想来一定不是什么坏消息,当下笼着她的丝发道:“好,给它取个好听些的名字。”
陶灼华认真想了一想,自己这一离开青州府,再回来还不晓得哪年哪月,她忆及洒落母亲骨灰的洋溪湖畔,对娟娘笑着说道:“便为它取名楸楸吧。”
“是秋色的秋么?”娟娘以为陶灼华瞧见觉得这小狗得自秋天,以季节为名。
“不是。”陶灼华轻轻摇头,目光缓缓往北瞧去:“是唐楸宋槐的楸。”
☆、第五十七章 转机
洋溪湖畔、范公亭中,依旧枝繁叶茂的唐楸宋槐并肩而立,守护着那方土地,已然有了经年的历史。娟娘恍然察觉陶灼华这是思乡,她轻轻点了点楸楸油亮的鼻头,心下一酸,笑着应道:“楸树的楸啊,果真好名字”。
被唤做楸楸的小狗感染着两人的笑容,也欢快地吠叫了两声。它摇了摇尾巴,又萌态十足地俯在了陶灼华怀中。
苏梓琴与陶灼华的会面,早有人报进芙蓉洲,瑞安长公主不置可否。
只要两个女孩子坏不了她的大计,私底下的打打闹闹她便懒得计较。如今有了陶灼华李代桃僵之计,暂时解了苏梓琴的燃眉之急,瑞安长公主思来想去,却忽然不愿意就这么将陶灼华丢在大阮。
长公主府里没有便宜的午餐,她花了大力气将她寻来,又要宫里嬷嬷用心教导规矩,再花费无数衣裳首饰。若是任她在大阮自生自灭,怎么想都有几分可惜。
想起那日乾清宫内漱盂间见到的浓浓血痰,长公主心间便是一突,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庆幸,却有那么多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罕有的一夜,芙蓉洲内不是笙歌曼舞灯火通明,而是暗夜沉沉鸦雀无声。瑞安长公主屏退了从人,连灯也不点,自己推开轩窗凝望月黑的夜晚。
李唐血脉、天皇勋贵,瑞安长公主并不怎么稀罕,她心心念念地是那位曾经叱咤风云,历经两朝沉浮,由太宗皇帝妃嫔熬成千古一帝的则天女皇。
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原不是男人们的专利。
打从记事起,瑞安长公主便喜欢躲在先帝身后垂着的珠帘内,凝望着金銮殿里的巍巍宝座,俯瞰着下头跪拜的群臣们,那时她便有了自己的秘密。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一步一步要将这秘密变为现实,如今早已没有退路。奈何天不佑人,在与大阮这一战中,大裕输得太惨,根本没有天下一统的机会。
好在大阮没有斩尽杀绝,反而同意了大裕的议和。如今以陶灼华为质,若能善加利用,莫不是为自己将大阮撕开缺口提供了尖锐的武器?
至于大裕么,瑞安长公主唇角泛起阴森的微笑,她的右手在空中虚虚一抓,似是已然将整个大阮收在囊中。
第二日一早,长公主照旧入宫探望景泰帝,瞧着案头上依旧摆着碗浓黑的药汁,长公主便净了手,亲手执着汤羹喂景泰帝吃药。
打从早些年皇后娘娘故去,后宫中本来是贵妃郑氏打理,却被瑞安长公主渐渐夺了权。随着郑贵妃娘家势微,她如今便窝在漪兰宫里称病不大见人,由得前朝后宫被瑞安长公主搅得乌烟瘴气,半分不沾乾清宫的边儿。
今日乾清宫中侍奉的依然是那位初初得宠的刘才人,一袭碧罗纱衫如珠如玉,鬓发上一朵淡粉堆纱宫花,袅娜如窗外的柳枝扶疏。
刘才人本是立在景泰帝榻前,见瑞安长公主纤纤玉手端起那只药碗,她目光瑟缩,低低垂下头去,似是怕对方责备自己侍药不利。
景泰帝就着长公主手上的汤匙将一盏药饮尽,眉头紧紧蹙成一团。刘才人慌忙拿银签子叉了块冬瓜条的蜜饯,喂到景泰帝口边,景泰帝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
长公主见这二八佳人眉目潋滟,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竟然脸有愠色。刘才人又小心翼翼地退在一旁,手上捏着自己的丝帕屏气静息,简直如芒在背。
“瑞安,朕如今许多时候都有心余而力不足,寿儿又太过年轻,国事上头你多多担待些,旁的事便少分心吧。”景泰帝留意到瑞安长公主刀锋一般凌厉的眼神,喘息着说了几句话,又咳成一团。
长公主见兄长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话中隐隐有托孤之意,却依然不忘维护那刘才人,到懒得与这狐媚的女子一般见识,只端声应道:“皇兄放心,瑞安必定会一心一意帮助寿儿站稳脚跟。这孩子只是年轻,假以时日必定是位好君王。”
“但愿如你所说吧,朕已然等不到那一天。寿儿既是与梓琴成婚,他纵然贵为天子,也是你的晚辈,你要好生调教,更要好生爱惜。”
景泰帝想伸手去握瑞安长公主的手,却又怕过了病气,那只枯瘦如柴的手伸到一半又颓然放下。反是瑞安长公主眼里噙着泪水,与景泰帝的手握在一起。
刘才人垂手而立,听得景泰帝话里隐隐有对自己的疼惜,脸上亦有晶莹的泪珠滚落,不晓得是为这对兄妹的情谊所染,还是想到了自己日后漫长的岁月。
瑞安长公主打着李代桃僵的主意,景泰帝虽想阻止,到底心有余力不足。瞅着她此时有几分真情流露,便有气无力道:“但凡有一丝转机,朕也不舍得把梓琴推进虎狼坑里。明日你把那个孩子领来让朕瞧瞧,你虽用心良苦,朕却怕大阮一眼便瞧出是个冒牌货,如今咱们已然没有能力与它抗衡。”
瑞安长公主掩鬓轻笑,毫不掩饰自己话语间的鄙夷:“皇兄顾虑忒多,瑞安既有心叫她鱼目混珠,又怎会叫她轻易便露出端倪。皇兄若是不放心,臣妹下次将她带来,您过过目。”
兄妹二人目光对视,瑞安长公主毫不示弱,反是景泰帝本就浑浊的双目更加暗淡起来。他重重一叹,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瑞安长公主出去。
听着瑞安长公主身上环佩叮当之声渐渐消失在甬道尽头,刘才人这才轻轻松了口气。她叹息着将药碗收走,目光中满是哀痛,悄悄漫过低垂的龙帐,温柔地盘旋在景泰帝如死灰燃尽的脸上。
回到府中,瑞安长公主便在芙蓉洲传唤陶灼华与两位教养嬷嬷,询了她些规矩礼仪与面圣的礼节,瞧着陶灼华行走言谈之间已然有模有样,便命她回去好生收拾收拾,明日一早随着自己面君。
陶灼华一直在为苏世贤要将自己的姓氏换去而烦忧,此次景泰帝的召见虽令她始料不及,却又从中窥到一丝转机。
☆、第五十八章 卜卦
前世里这个时候,陶灼华依然沉浸在母亲去世的悲痛之中,是舅舅全家陪她入京,从此便被瑞安长公主软禁在京郊边院,她似乎忽略了许多事情。
那时景泰帝不曾召见过她,瑞安长公主也不是这般和颜悦色,苏世贤与长公主夫妻关系微妙,芙蓉洲里赫然用着蟠龙纹,她一点也不曾查觉。
陶灼华思前想后,对乾清宫里那位不理政事的景泰帝也存了深深的好奇。想着明日大约会是劳心劳力,她便养精蓄锐,请娟娘替自己预备明日入宫的衣裳首饰,自己早早阖眼躺在了榻上。
夜半的芙蓉洲,却有一叶小舟飘摇,轻轻靠上了码头。
船上的纤纤丽人身形有些熟悉,她披着墨蓝镶银缎的斗篷,头上戴着黑纱幕篱,包裹得严严实实,轻轻盈盈地踏着木板走下了船。
费嬷嬷迎在码头前面的小径上,冲着来人微微福了福身,并不见得有多少恭敬,只淡淡说道:“您来了,长公主殿下在书房等着,请随奴婢这边走。”
丽人欠身还礼,迎着夜风露出淡绿色宫制裙裾的一角,身姿袅袅娜娜。她就着两侧丫鬟打起的灯笼随在费嬷嬷身后,熟门熟路往瑞安长公主的外书房去。
瑞安长公主的外书房陈设与宫里的御书房颇为相似,迎面是一扇盘龙纹紫檀木落地雕花屏风,绕过屏风便正对着一幅八尺的江河万里图,下头支着鸡翅木的卷草彭牙大书案,瞧着便大气磅礴。
那丽人进屋时,长公主背向门口,正面对这幅山水图,陷入深深沉思。案子上摆着一幅摊开的舆图,上面用红笔勾勾画画,做着好些记号。
听到动静,瑞安长公主回过头来。那丽人已然在门口除去头上幕篱,此时恭敬地拜在瑞安长公主脚下,莺啼婉转地说道:“奴婢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四角的夜明珠光晕柔和,温柔地映在丽人脸上,光影下瞧得真切,竟是宫内那位刘才人。夜半洗去残妆,此时清水出芙蓉一般,越发楚楚动人。
刘才俯在地上未曾起身,只怯怯问道:“不知道殿下深夜召见,有什么吩咐?”
瑞安长公主十分享受对方恭敬里带着胆怯的态度,她轻抚着自己小拇指上新制的赤金嵌绿松护甲,随意指了指一旁的绣墩,示意她落座。
刘才人推辞不过,这才侧着身子在绣墩上坐了,显得十分局促。她的眼眸低垂,并不敢与瑞安长公主目光相接,正落在对方繁复的真紫色宫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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