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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屋子里再无旁人,陶灼华这才施施然笑道:“苏梓琴,你前世连一声姐姐都不曾唤过,反而对我百般欺凌,咱们也别扮什么姐妹情深。你几次三番试探,显然不是修好那么简单,咱们不若打开天空说亮话,如何?”
  开诚布公,到也甚合苏梓琴的心意。她卸下了脸上的微笑,重新换了幅郑重的表情,再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酝酿一下波涛起伏的心情,这才望着陶灼华道:“姐姐的提议不错,咱们便都不演戏,只开门见山。我实话告诉姐姐,我自大唐二十年归来,不知你又是来自何时?”
  第一句话便令陶灼华匪夷所思,她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直视着苏梓琴道:“景泰之后,不应该是年号贞德么?大唐二十年又是什么时候?”
  那一年大阮兵败,李隆寿一统江山,然后再发生了什么,陶灼华几乎无从知晓。她失去胎儿之后,在何子岱的帮助下重回洋溪湖畔,除却偶尔去云门山麓祭拜母亲,几乎整整四十载不曾踏足红尘。
  外头是沧海桑田、亦或白云苍狗,究竟谁坐稳了江山、谁打下了天下,她半分也不在意。
  苏梓琴回想着昔年旧事,一张吹弹得破的芙蓉粉面竟泛起森然的恨意,她笼在袖中的双中紧紧攥成拳头,眼望芙蓉洲的方向久久不肯回头。
  陶灼华敏锐地扑捉到苏梓琴眼中的恨意,不由随着她的目光遥瞰芙蓉洲,迟疑地问道:“大唐难道与瑞安长公主有关?并不是你和李隆寿儿子的年号?你的李隆寿难不成与景泰帝一般早逝?”
  苏梓琴拈起一枚半开口的松子,狠狠用牙咬着。她涂着金色蔻丹的指甲上筛落几缕银灯的清辉,显得格外萧瑟,脸色更是雪样的惨白:“陶灼华,你避世多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未尝不是你的福气。”
  仓皇之间,苏梓琴忽然泪落如雨,她哽咽着说道:“大唐不是与瑞安长公主有关,而是俨然她的天下。你深恨大裕皇朝攻破大阮,又在芙蓉洲痛失与何子岑的骨肉,几十年避世独居,又如何晓得我的煎熬?”
  景泰帝驾崩之时,陶灼华已然入大阮为质,她是在大阮遥遥听得李隆寿继承大统,年号为贞德。李隆寿即位的第一件事,便是晋封瑞安长公主为太长公主,依旧享监国之名。同年,苏梓琴入主中宫,成为大裕皇朝最年轻的皇后。
  那时节,她的身份初初暴露,大阮贵妃谢氏耿耿于怀,往日便对她百般欺凌,此后更是变本加厉。幸得大阮帝君发话维护,又得何子岑的母妃德妃娘娘庇护一二,她才不至于雪上加霜。
  多少年的坎坷岁月,在苏梓琴口中却成了武陵桃花源。陶灼华切齿骂道:“我国破家亡,既断送了舅舅一家人的性命,连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守住。如果这也算是福气,你怎么不让你的李隆寿早早离去,你也避进深宫不闻世事便是。”
  苏梓琴眸中依然泪光闪闪,她一字一顿地问道:“陶灼华,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真不知道大唐是谁的年号?”
  陶灼华缓缓摇头:“那一年,何子岱将我送回大裕,他不信我与你们有着深仇大恨,反而将我直接丢在长公主府门前。你们当着我的面毒杀我表弟,又害我失了腹中胎儿,我早已心灰意冷,自此便在洋溪湖畔渡过了余生。你的李隆寿活了多久,大唐又是谁的年号,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好,好,好”,苏梓琴咬着牙,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中的泪水扑簌簌直落下来:“终究是你活得干净,还有青山绿水为伴。你可知一统天下的根本不是李隆寿,大裕早便被瑞安长公主所窃,被她改为大唐?我与我的寿郎早早便被囚在冷泉宫,他郁郁早逝,而我与你一样孤独终老。”
  苏梓琴悲愤地仰起头,将手抚在自己小腹之上,眼泪忍不住汩汩而流:“你的孩子没有见过天日,我的孩子难道就有福气瞧过他父皇的江山一眼么?”
  陶灼华自然记得当日苏梓琴已然身怀六甲,那时李隆寿替自己求情,曾请瑞安长公主念及苏梓琴腹中的骨肉,没成想苏梓琴的孩子一样没有诞下。
  她讥诮地笑道:“果然作恶太多,老天也不容你留下子嗣,这便是报应。”

  ☆、第五十六章 唐楸

  一瞬间,陶灼华经年的恨意倾泻直下,她揪着苏梓琴的衣襟道:“我舅舅舅母何辜?要被你们斩杀?雨浓何辜?你们竟忍心给他灌下牵机巨毒?”
  苏梓琴身子一僵,泪水依然沿着腮边直直滑下,她哀哀诉道:“陶家人是瑞安所杀,你何须记在我的头上。你若说是报应,原也不错。可我只是小奸小恶,便有恶果报在了我的孩儿身上,真正大奸大恶之人,却依然享尽荣华寿终正寝,这世上难道还有天理在么?”
  切齿的恨意直指芙蓉洲,陶灼华冷冷地瞧着苏梓琴涕泪四流,玩味地笑道:“终究是一丘之貉,你母亲窃取了本该属于你丈夫的江山,你便这么恨她入骨。大裕也好、大唐也罢,这天下终归还是姓李。当日羁押陶家人逼迫我与你们里应外合,害得子岑万箭穿身,背后难道没有你与苏世贤双手推动么?”
  苏梓琴有些话哽在喉间,根本无法吐露,只恨恨说道:“前事已然尽成烟云,当日利益当头,我与你同样受害,因此今生才想与你携手,你何不慎重考虑?”
  陶灼华并不接她的话茬,只是端着茶盏悠然说道:“苏梓琴,我与前世一样,对你并无好感,又如何愿意与你携手。方才便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说句实话,打从何时起晓得我与你一样是过来人?”
  对苏梓琴说不上了解,却因为前世那两个月长公主府内的相处,深知她是睚眦必报之人。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陶灼华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苏梓琴将帕子搭在眼上,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再啜饮了一口红润鲜艳的茶汤,这才苦笑道:“父亲急急跑了一趟青州府,耽搁了数天功夫,结果只带回了你一个小丫头。陶家人月余前便消失,在大海上无影无踪。若你不是过来人,谁替他们导演这一出金蝉脱壳的好计?”
  “怪不得你屡屡试探”,陶灼华亦端起面前的茶盏,从容不迫地饮了一口,淡淡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初至府上,你一反常态换去平日常着的红衣,换了身素净衣裙,便是在向我示好?”
  苏梓琴微微颔首,浅浅笑道:“正是,你母亲才刚去世,于情于理我都该表示一下心意。况且前世咱们虽然敌对,却都是为她人做了嫁衣裳。这一世咱们各走各路,我只希望彼此不要使拌,你去寻你的何子岑,我守着我的寿郎。若是不成能为真正的朋友,起码不做彼此的敌人。”
  “你还真是好笑”,陶灼华反唇相讥,有着胜券在握的从容:“今世没有陶家人在你们手上,我根本无须顾忌你们的心意,你何苦做出一幅大义灭亲的招式?便再恨瑞安长公主,难道你能为了你的寿郎将你母亲送上断头台?”
  苏梓琴被她屡屡抢白,哽在嗓间的话始终无法吐露,她咬着已然泛起血丝的嘴唇,恨恨说道:“有什么不能?”
  陶灼华哈哈大笑,直视着苏梓琴的眼睛,凌然说道:“你连你母亲都能算计,我又怎敢与你结盟。,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老死不相往来便好。”
  苏梓琴待要再说,陶灼华已然扬声唤起娟娘送客,自己早转身往里间去,只留给苏梓琴个背影,恨得苏梓琴无可奈何。
  苏梓琴的话有些地方的确令陶灼华动心,她却没错过提起陶雨浓时苏梓琴那忽然僵硬的眼神,更未糊涂到忽略苏梓琴提及瑞安长公主时切齿的恨意。
  那不像是一个女儿对着自己的母亲,到更像是生死之怨的仇人在两军对垒,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苏梓琴迫切需要一个同盟军。
  兴许从苏梓琴身上下功夫,便能晓得陶雨浓前世未尽的言语。他临咽气地那一刻,眼里分明万般焦灼,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哑着嗓子无法开口。
  直觉告诉陶灼华,苏梓琴并未将所有的过往和盘托出,她的哀怨与不甘之下隐藏的,只怕还有更深的秘密。
  陶灼华打定主意以逸待劳,等着苏梓琴接下来的后招儿。
  娟娘送了苏梓琴回来,便替她铺了床。方才已然替小黑狗洗过澡,如今便直接抱到陶灼华的身边。陶灼华欣喜地将小狗放在自己膝上,拿手指点着它的鼻头,又请娟娘拿了些肉干过来,自己逗着它玩耍。
  瞅着陶灼华情绪尚佳,苏梓琴方才却有些黯然神伤,娟娘小心地问道:“小姐,那位郡主都说了些什么,她没有为难小姐吧?”
  晓得娟娘必定担心她与苏梓琴的会晤,重生的机缘却无法细说,陶灼华只瞅着娟娘暗含隐忧的目光甜甜笑道:“娟姨,是好消息呢,这位郡主姑娘大约对她的母亲不太满意,指不定会成为咱们的盟友。”
  娟娘摇摇头,抚着陶灼华的丝发暖暖一笑:“盟友不盟友的,娟娘并不稀罕,只希望这位郡主少欺负小姐,别在背后给咱们使绊。”
  “娟姨放心,咱们也不是软杮子,只能任人揉扁措圆”,陶灼华顽皮地做个鬼脸,便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只小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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