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蕊抬起头来,眼中晦色重重。
“她体内没有余毒,五脏六腑也完全没有问题,我找不到她吐血的原因……”
岳凌兮的心仿佛坠入了谷底,好半天才缓过来,轻声提出某种可能:“会不会是练武的时候不慎受了内伤?”
“不会,如果是那样,脉象上也会体现出来的。”陆明蕊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又扭头看向紫鸢,“夫人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夫人自从解了毒之后吃饭睡觉都很正常,也一直按照您给的方子在调养,只是气色一直不太好,就像是不吸收那些营养似的……哦对了!奴婢那天还听见夫人念叨什么内力一点都没恢复……”
听到这里,岳凌兮和陆明蕊缓缓转头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底深渊。
她们定是遗漏了什么。
岳凌兮默然深吸一口气,勉力镇静下来,道:“明蕊,你再想想办法,至少先让她苏醒过来,我去城西的药铺再走一趟,把之前预定的冰棘草取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陆明蕊沉沉颔首:“好,你速去速回,路上小心。”
言罢,岳凌兮不再耽搁,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宁王府。
两旁林影如梭,飞速划过眼帘,流胤驾车的速度已经称得上是在飞了,可岳凌兮仍然觉得度秒如年,想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端木筝她就觉得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闷痛得几欲倒下,好不容易到了药铺前,她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去了,急惊风般冲进了店内。
刚巧,迎客的还是那天的小二。
“哟,姑娘今儿个怎么来了?想要点什么?小的帮您去张罗!”
岳凌兮疾声问道:“冰棘草到了吗?”
小二不急不缓地笑了笑:“您看您,来得可真是巧!一个时辰之前货才运到,眼下已经送到后面的库房去了,您看是跟小的去拿还是在这里静候?”
岳凌兮果断道:“我同你一起去。”
“那好,您随小的这边走。”
小二转身掀开了帘子,后面仍是那条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僻静而清幽,岳凌兮不作他想直接走了进去,大步迈向上次取药的房间,小二慢慢放下手臂,眼中乍现幽光,熠熠如萤。
行至门前,岳凌兮不等小二赶上来就直接推门而入,谁知里面站了个人,身形高大,负手而立,一身劲装黑如墨,散发着浓烈却熟悉的异香。岳凌兮心头咯噔一跳,终于察觉不对,欲夺门而出,身后却突然传来了铁锁入扣的声音。
被困住了。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狭长的眼角溢出一缕暗光,邪肆而又阴鸷,令人毛骨悚然。
“好久不见了,凌兮。”
第80章 国师
岳凌兮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拓拔桀,还是在楚国的军事政治中心、距离西夷有千里之遥的王都。
简直匪夷所思到极点。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冷不防撞在突起的雕花菱格上,后腰霎时疼得钻心,面前的黑影却未曾虚化半分,反而一步又一步地朝她逼近,犹如即将从头顶罩下的暮色一般令人无法抗拒,无处躲藏。
他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幻觉。
这个认知让岳凌兮心口发凉,仿佛坠入了无边地狱——他出现在她常来的药铺,又刚好在端木筝病发的时候,绝对不会是巧合。
岳凌兮紧靠着门扉,如水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拓拔桀,充满了防备,拓拔桀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唇上短须亦随之微微一动,看似和蔼可亲,黑瞳深处那一丝阴沉却在不经意间流露,令人心底生寒。
“怎么,不认识本座了?”
岳凌兮抿唇不语。
“一年不见,你倒是生分了,不知筝儿是否也是如此?”
一提起端木筝,岳凌兮再难掩盖胸中的愤懑,盯着他不假辞色地问道:“你究竟给我姐姐下了什么毒?”
“这话问得有意思。”拓拔桀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声音,像砂纸般磨过她的耳膜,“那个小太医不是早就诊治出来了么?都已经配出解药并替她把毒血排干净了,你还来问本座干什么?”
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岳凌兮越发肯定一件事——端木筝并没有痊愈。
她知道此刻自己孤身一人不占优势,于是勉强压下了熊熊燃烧的怒火,继续同拓拔桀周旋:“国师,你既然已经找到了我们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罢,要怎么样才能把解药给我?”
拓拔桀转动着掌心那串赤红色的血珠,似笑非笑地说:“凌兮,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筝儿是从明月楼出逃的刺客,根本没有资格与本座讨价还价,至于你,在离开西夷之时用阵术灭了本座那么多精兵强将,这笔账本座可还没跟你算呢。”
岳凌兮眸光微凛,半晌没有说话。
拓拔桀见状,话锋突然一转:“不过你找的那个小太医倒真有几分本事,竟能在完全不知道配方的情况下拔除本座下的毒,真真不可小觑,只可惜最后还是棋差一招,她又怎么会料到,本座在喂给刺客的□□中都种了子蛊……”
竟然是蛊毒!
岳凌兮猛地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恐惧、愤怒、痛恨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似利剑一般在身体里铮铮作响,难以平息。
她原以为拓拔桀是在冰棘草里动了手脚,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所谓蛊毒,毒只是表面上呈现出来的东西,重点还是潜藏在身体里的蛊虫,那种东西百毒不侵,只受母蛊驱使,想取出来简直难以登天!
怪不得紫鸢说端木筝的内力没有恢复,吃什么东西也都不吸收,想必是没了毒血的供养,蛊虫开始吸取别的养分了。
可笑她们还以为逃过了劫难,殊不知解毒是死不解也是死,根本无从选择。
想到端木筝之前吐血昏迷,岳凌兮倏地抬起头来看着拓拔桀,一字一句地问道:“国师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光是想处置我和姐姐吧?”
“猜得不错。”拓拔桀突然攫住她的下巴,干黄枯细的手指犹如钢爪一般力道极大,深陷于雪肤之中,“本座需要一样东西,有了它,本座可以将母蛊赐给你,留筝儿一条性命。”
果然如此。
岳凌兮挣开他的手,声音仿佛在山涧里浸泡过,带着丝丝凉意:“国师想要的是西北前线的战略布防图吧?”
闻言,拓拔桀阴恻恻地笑了,高耸的颧骨和削尖的下颌在面部肌肉的抽动下显得更加突出,就像是悬崖边的嶙峋怪石,令人望而却步,那道幽冷的视线正粘在岳凌兮身上,犹如蜘蛛对猎物吐下的密网,将她层层裹住并不断收紧,直教她喘不过气来。
“凌兮,你很聪明,只怪筝儿将你保护得太好了,没将你纳入明月楼是本座的失策……”
他默认了。
岳凌兮看着拓跋桀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由得悄然攥紧了拳头。
怪不得她们逃出来这么久西夷那边都没有动静,她还以为是身处楚国的中心拓跋桀鞭长莫及,谁知并非如此,拓跋桀早就埋下了种子,只等它生根发芽再来撷取果实。
她们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整件事都是圈套,从端木筝毒发就开始启动的圈套,他看着她们深入楚国,一步一步爬上云端,待在楚国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身边,然后在两国即将开战的千钧一发之际,以端木筝的性命交换最重要的东西。
可她又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令楚国千万将士命丧疆场,令西北边陲生灵涂炭?
岳凌兮盯着拓跋桀,清湛的水眸已然凝霜结冰,将所有情绪都敛藏得干干净净,“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把图纸交给你的,姐姐亦不会同意我那么做。”
“不必急着答应本座,回去好好想想罢,本座预留了足够的时间给你考虑。”
拓跋桀森然一笑,身体亦跟着抖动了下,黑袍微微敞开,露出腰间挂着的几个形状怪异的法器,颜色似黑非黑,倒像是鲜血干透之后留下的印子。岳凌兮忍住涌到喉咙眼的酸水,极快地扫了一眼,发现其中一个半镂空的银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再抬起眼来,恰好对上拓跋桀阴冷的视线。
他是故意露给她看的,想必那个容器里装的就是母蛊。
岳凌兮微微扬起了螓首,目中一片坦然,内心却在剧颤,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伸手去夺的冲动压下去,对他沉声道:“影卫就在外面,国师不怕我召他们进来夺蛊杀人?”
“这倒是个办法。”拓跋桀点点头,仿佛颇为赞同,却状若不经意地掂了掂银球,“不过这东西可脆弱得很,万一在打斗之中被碾碎了,你恐怕连筝儿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你还是想清楚得好。”
岳凌兮紧抿着唇,眸心隐隐溅出了火花。
“多日不见,没想到温顺如水的凌兮也有脾气了。”拓跋桀伸出两指摩挲着她的脸蛋,就像是粗砺的沙子磨过贝肉一般,不消片刻就留下了红印,“都说近朱者赤,在那个小皇帝身边待久了,性子也尖锐起来了。”
提及楚襄,岳凌兮瞬间眉目一凛,同时心中竖起了重重壁垒,坚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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