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谢怀远手臂一抬制止了他,也没说别的,只是紧盯着远处那几座若隐若现的民宅,眸光深邃,略显凝重。
他手下操练出来的士兵从来不会罔顾军令,没回来只能说明一件事,前方必然有诈。
思及此,谢怀远骤然转过身来喝令道:“所有人立刻整队,原路返回南塘哨站!”
此话一出,士兵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疑惑之色,不过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训练有素的他们很快就进入了戒备状态,一边整合物资一边列开阵型,准备向南出发,可就在这时,锐器破空的声音突然划破了耳帘。
咻咻——
眨眼之间,十几支精钢箭破叶而出射向人群,速度奇快,角度亦很刁钻,士兵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贯穿了额心,倒得无声无息,谢怀远闪电般拔剑出鞘,将将横至胸前便听见一声刺耳的嗡鸣,两三点火星从撞击处溅上了眉梢,似要灼尽一切。
有敌来袭!
谢怀远反手抬起剑刃,只扫了眼印痕的深浅心里就有数了——如此厚重的力道一定来自于近点,换言之,敌人就埋伏在他们身边!
副将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了,猛然大吼道:“不要管粮车了,快找掩蔽!”
刚说完又是一波箭雨落下,剩余的几十名士兵迅速翻下车道藏入了树林,影影绰绰之中视线受到阻碍,后头暂时没了动静。
“将军,看来他们是来抢那十车粮食的。”
副将满头大汗地靠在树后,一边喘着气一边推测敌人的来意,按理说王城被围多日,缺水少粮也是正常,可谢怀远并未给出肯定的答案,只是缓缓地转过头来问了一句:“少延,你刚才看见敌人了么?”
雨不知何时停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却渐渐蔓延开来。
从大路到逃到这里,除了那些呼啸而过的箭矢,他居然连一个敌人都没有见过!
如此诡异的事情还是头一回遇到,副将咽了口唾沫,尚未说话,侧后方却突然传来了惨叫声,他立刻转头,却被眼前这一幕震得难以呼吸——十几名士兵被粗壮的藤蔓缠住并吊到了半空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紧,与此同时,那些藤蔓还在不断伸长,试图捉住更多的人,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和生命力。
这是什么妖术?
副将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甚至忘了要逃命,就这么看着手下的人被勒死,血雾渐渐充斥了所有的感官,仿佛坠入了地狱。
“走!”
一声暴喝震响耳畔,犹如苍鹰长啸,紧接着他就感觉被人用力推向了一旁,刺痛传来的同时,他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下一秒,他看见藤蔓从诡异的角度蜿蜒而来,狠狠扎进了谢怀远的肩膀里。
“将军!”
副将双眼通红,拔出佩剑就冲了过来,疯了似地挥砍着藤蔓,好不容易替谢怀远摆脱了桎梏,却发现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外面才下过暴雨,这些植物竟然是干的。
至此,谢怀远终于可以肯定他们是陷入了某种阵术之中,可惜队伍里无人擅长此道,他只能兵行险着了。
“快……把火油弹都拿过来。”
关东军一直是作为先锋营打头阵的,所以每人兜里都会备几颗火油弹以便开路,副将不知谢怀远这时要来做什么,却也没功夫细问了,连滚带爬地冲出去从尸体上扒拉了几颗,然后一并捧到了他面前。
“将军,都在这里了。”
谢怀远捂着左肩站了起来,血水滴滴答答地从指缝中渗了出来,他看都没看,视线定定地落在十米开外的参天古树上。
“全部扔到那棵树下面。”
副将一边削掉缠过来的藤蔓一边飞快地把火油弹丢了过去,只听啪啪几声闷响,弹壳碎裂,油液洒在了鼓动的根须上,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虹光从半空中划过,劈山断水般穿透翠绿的屏障,笔直插进了树根里!
轰——
一声巨响过后,熊熊烈焰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周围的植物,先前疯狂肆虐的藤蔓吃痛般缩了回去,并在火焰中逐渐化为灰烬,被困住的士兵接二连三地摔落在地,互相搀扶着回到了安全范围之内。
这场火攻简直妙极!
若非时机不对,副将几乎要跳起来鼓掌叫好了,可惜平静不过片刻,没过多久,林子上方又传来了震怒的人声。
“竟敢毁了老夫的缠藤阵,你们的死期到了!”
谢怀远遥遥望向上空,尽管面色苍白,却浮着一抹淡然不可方物的笑。
“想取我们关东军的性命,你还差了点火候。”
话音刚落,那些受伤的士兵齐刷刷地举起了弓箭,副将一声令下,他们手中的火矢顿时飞向了四面八方,须臾过后,整片树林都燃烧了起来,浓烟滚滚,火光映天。
他是在烧出一条生路,更是在向附近营地的楚军求援。
藏在暗处的控阵人看出了他的用意,当即聚来更多的藤蔓并且狂妄地叫道:“今天谁都别想离开这里!”
语毕,一簇尖刺突然从前方射了过来,士兵们立刻挥剑抵挡,却是难以敌众,电光火石之间,副将眼睁睁地看着一根刺针洞穿了盔甲,笔直扎进谢怀远的身体里。
“将军!”
轰隆隆——
三声惊雷连续炸响,伴随着耀眼的闪电,一同撕开了漆黑静谧的夜空,陆明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细喘连连,惊魂未定。
“表哥!”
守夜的婢女听见动静连忙举着夜灯进入了卧室,见她脸色发白浑身溢汗,顿时紧张地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陆明蕊撑在床头,半天才从噩梦中缓和过来,旋即低声吐出两个字:“没事。”
婢女舒了一口气,随后替她换下了湿透的寝衣,又扶着她慢慢地躺回了床榻上,道:“时辰还早,夫人再睡一会儿吧,不然小少爷又要闹您了。”
她这么一说陆明蕊才感觉到肚皮发紧,且隐隐有些闷痛,想是方才起急了,她拧着眉头揉了揉腹部,试图缓解内心的不安带给孩子的影响,却没有声张,只是轻声吩咐道:“去把太医院的官服拿出来,明早我要进宫。”
婢女甚是诧异,旋即脱口而出:“夫人,您身怀六甲不宜来回奔波——”
“去。”
简短有力的一个字逼退了所有的劝言,婢女从未见过如此强硬甚至有些无理的她,当即就噤声退下了。
翌日。
早上起来陆明蕊又腹痛过一回,却坚持要出门,贴身丫鬟蓉儿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就找来昨晚值夜的婢女问了几句,然后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眼下马车已经晃晃悠悠地驶入了内皇城,陆明蕊始终靠在窗边假寐,似乎不太舒服,见此情形,蓉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姐,前线战事这么紧张,表少爷的信晚来几天也算正常,您何必急着往宫里跑?若是动了胎气岂不更让表少爷担心?”
陆明蕊一句话就把她挡了回去:“不必说了,我心里有数。”
“是是是,您是大太医,没人比您更有数。”蓉儿嗔了一声,却对她的固执毫无办法,转手又把搭在她肚子上的薄毯拢严实了些,“以前表少爷在您身边的时候没见您多上心,现在人走了,您倒是记挂得紧。”
闻言,陆明蕊蓦地愣住了。
是啊,她什么时候开始对他这么上心了?因为一封迟迟未到的信而茶饭不思,因为一场没头没尾的噩梦而心神不宁,这半年以来,她的肚子就像皮球似地鼓了起来,思念竟也随之水涨船高,粗粗算来,居然一刻都没有将他放下过。
这已经不像是兄妹之间的情谊了。
然而她也没空去分辨这些事情了,半个多月的失联已经让她抓心挠肝,恨不得立刻飞到前线去找他,偏偏肚子里揣了个小家伙,总是让她难受,每当这个时候她便越发脆弱,想哭,更想埋在他怀里哭。
日子太难熬。
不过与他的安危相比这些小情绪都算不得什么了,进了宫,从岳凌兮手中接过信笺的一刹那,她发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王城外围设有重阵,杀伤力都比之前的大很多,姐姐怀疑是拓拔家作祟,便故意暴露行踪引拓拔鹰上钩,从而将其一举抓获。后来在审问他的时候得知谢将军会有危险,王爷立即派了重兵前去支援,所幸及时赶到,谢将军只受了些轻伤。”
说着,岳凌兮将一只破了洞的香囊递给她,唇边漾起微笑。
“听说当时的情况非常凶险,是你求的护身符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因为马上就要发动总攻,他没有时间给你回信,就托姐姐将这样东西寄了回来,让你不要担心,好生养胎。说来也巧,我本来准备差人送去你府上,不料你先过来了。”
陆明蕊紧紧地攥着那枚空心桃符,泪水落了满襟,口气却无比生硬。
“就知道要我养胎,他若是回不来,他儿子我也不要了!”
“又胡说。”岳凌兮啼笑皆非地嗔了她一眼,旋即轻轻柔柔地说道,“说好他将来要进宫给遥儿当伴读的,你可不能毁约。”
陆明蕊赌气不吭声,却觉得心里比来时舒畅了一些,小家伙也不闹腾了,似乎有爹爹的嘱咐在,他不敢轻易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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