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小殿下醒了!”
书凝一声低呼,岳凌兮立刻把头转了过来,看见自己夫君一手箍着大儿子一手揪着小儿子,场面甚是滑稽,她不由得轻笑出声。
这个小捣蛋,刚睡醒就不安生,等会儿怕是又要挨揍了。
不过岳凌兮还是护子心切,在楚襄说话之前就抱起了楚天麒,先用帕子擦去他额头上的细汗,又摇起了轻罗小扇,让他坐在自己膝头玩耍。
“麒儿,不可以乱抓哦,小金鱼要是被弄疼了就不愿意跟你玩了,知道吗?”
楚襄颇爱听她用这种语气哄儿子,就像是从江南水乡飘来的一朵蒲公英,无声无息降落在心田,轻软之中带着酥麻,有种独特的韵味。他贪恋地看着这幅美好的画面,内心满足至极,训儿子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不巧的是,偏偏有人要来煞风景。
“要不咱们也去听听他要讲些什么?”
“拉倒吧,横竖都是些安民心立牌坊的场面话,总不会直接告诉你,我知道今上穷兵黩武但还是要替他打掩护吧?”
“哈哈哈,此话有理!”
几人放肆地笑了起来,浑然不觉自己正在陷入可怕的漩涡之中,就在这时,岳凌兮摸了摸儿子的小脸,用恰到好处的声音问道:“麒儿,娘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楚天麒一阵嘻笑,似乎非常开心。
儿子如此捧场,当娘的自是很欣慰,俯身亲了他一口才缓缓道来。
“从前有个将军,在打仗的时候不幸受了伤,之后便一直赋闲在家,每天喝喝茶看看书,日子过得有些紧巴却很悠闲,不过他从未忘记那把伴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宝剑,隔几日就会拿出来擦拭打磨,唯恐生了锈。”
听到这,楚襄慢悠悠地掀起眼帘朝她看来,微光从中一闪而逝。
“有一天,那柄剑忽然消失不见了,将军搜遍家中所有的角落也没有找到,直到儿子下学回来告诉他,那柄剑已经被他拿去跟同窗交换了。将军没有责备儿子,温声询问着他换来了什么东西。”
一旁的书凝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嘴问道:“夫人,是什么东西啊?”
“是一盏玉漏。”岳凌兮抿了抿唇,继续讲述道,“将军看过之后对儿子说,这盏玉漏以白虎为首,还镶了许多珊瑚和宝石,可谓价值不菲,你用一把旧剑去换算是赚到了,足够让我们过上很好的生活。儿子以为父亲是在表扬自己,非常开心,岂料转瞬父亲就沉了脸。”
“一家无刃,何以宰牛羊?一国无刃,何以立天下?将来外敌进犯之时,蛮子握着大刀闯进府里,要杀你的爹娘掳你的姐妹,而你,为了一时的温饱和舒适把剑换了出去,只能拿着那盏精美的玉漏给自己算个最佳的入土时辰。”
话音刚落,隔壁几个书生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犹如花灯乱闪,甚是精彩。
确实,以楚国现在的兵力而言,维持边疆的安宁与稳定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这只是治本,若要让冲突永远消失,唯有天下大同,这个道理楚襄明白,一干内阁元老也明白,反被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连连诋毁,岳凌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才讽刺了几句,殊不知这番妙语连珠已经深深扎进了楚襄的心里。
这故事也只有她能想得出来。
楚襄把岳凌兮搂入怀中,勾唇低笑道:“娘子就这么见不得他人背地里说我,嗯?”
岳凌兮被他弄得有些羞赧,略施粉黛的娇颜仿佛泛起了桃花,片片生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挽住他的颈子说:“说你可以,说陛下不行。”
楚襄摸着下巴认真思索了片刻,道:“既然陛下比夫君地位高,那以后在床上——”
剩下的几个字消失在岳凌兮捂来的手掌之中。
坐在中间的两个肉团子看了看自个儿爹娘,咧开没牙的小嘴笑了。
第151章 连环
西夷境内,南塘哨站。
此地离王城只有十几里远,视野还算开阔,可以观察到周边的兵力部署情况,早在半个月前,楚军将这里收入囊中并作为前沿岗哨使用,为了防止敌人反扑,现在士兵们还在抓紧修建防御工事。
今日,主帅与两位将军秘密来到了这里,为下一次的进攻做准备。
从了望塔的顶端向远处看,这座王城有着钢铁般的壁垒,每一块盾甲每一支长。枪都闪烁着冷锐的光芒,角度完美,坚不可摧,然而它更像是一块唾手可得的馅饼,诱人前往,可浓郁的香味之中却又隐隐渗出了腐烂的气息。
他们都知道,最后的战役并没有想象中简单。
长林遮天蔽日,赤云翻滚不止,昔日的繁华之都变得阴森而诡异,没有半点儿烟火气,似乎方圆十里之内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了,唯一能够看出的是,夷军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来布防的,让即将获得全胜的楚军生生卡在了最后一环上,鏖战数月都没有进展。
“这场仗不好打啊……”
谢怀远感叹着,旋即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反射的光圈从满山翠色之中一晃而过,转瞬就不见了,一如他嘴角弯起的弧度,全都落入了楚钧的眼底。
“你这样子可不像是紧张。”
“紧张不也得打么。”谢怀远笑了笑,眉眼间一片温和,几乎盖过了盔甲上的寒意,“再不拿下王城,朝野上下都不好交代啊……”
楚钧眉梢微微一挑,道:“是家里不好交代吧。”
谢怀远还没说话,一个穿着关东军战袍的士兵忽然爬上了了望塔,探着脑袋张望了一阵,发现他站在篝火旁边,立刻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将军,有您的家书。”
士兵折了折身,双手递上了印着火漆的牛皮纸信封,谢怀远将将接过,边上就传来了卫颉的朗笑声:“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陆太医不愧是在军营里待过的人,定点巡查做得十分到位嘛!”
“内子性稚,让二位见笑了。”
谢怀远被他们来回揶揄了一番,脸上始终带着笑,尤其是在看见信封上那行秀丽而又熟悉的字迹时,他的眼底盛满了温柔,不过他并没有立即拆开细阅,而是把它妥帖地放进了口袋里,旁边的卫颉看到他这番举动,不禁有些诧异。
“不打开看看?”
谢怀远戴上银龙头盔,半是打趣半是笃定地说:“估计又是来督促我按时进药的,也不急在这一时了,要下暴雨了,我得去东营那边盯着,免得出了什么乱子。”
“多加小心。”
楚钧沉声叮嘱了一句,谢怀远随即点了点头。
“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步履一转,身后的大麾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黑色弧线,然后便沿着楼梯盘旋而下,一圈又一圈,宛如长蛇入环,直到他踏出了望塔,那玉树修竹般的身影才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战马异常的嘶鸣声。
又有人来了。
这座岗哨位于西夷腹地,又是如此关键的位置,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都会让人警觉,谢怀远一手提缰控马,另一只手已经压在了剑鞘上,然而没过多久露出半截的白刃就蓦然收了回去,敛去三尺寒光。
“王妃?”
端木筝勒马停下,站在站在五米开外冲他颔首致意:“谢将军。”
谢怀远抱拳还施一礼,有些疑惑地问道:“此地甚是危险,王妃怎么一个人来了?”
虽然他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但从实际上来说,随军来到西夷之后一次也没露过面的端木筝突然来到了前沿岗哨,怎么看都不像是闲逛,否则以她那个不愿给宁王添麻烦的性子,怎会踏入军营半步?
端木筝也没解释,只是浅浅一笑:“我有事想同王爷商议一下。”
“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王妃了。”谢怀远让开了通道,并向她拱了拱手,“东营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一步,告辞。”
端木筝无声点头,目送他离开了岗哨。
未几,楚钧从塔顶绕了下来,神采英拔,健步如飞,眨眼间就来到了她面前,见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槿色骑装,反手便将披风取了下来,严严实实地拢住了她,那股混杂着铁腥味和松针香的气息涌入鼻尖的同时,她不由得弯起了眉眼。
“还笑,出来怎么也不多穿点,已是秋末了。”
“穿多了不利于活动筋骨。”端木筝眼角微微上扬,似乎别有深意。
“你啊……”楚钧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正巧巡逻的士兵从旁经过,他只好简单地叮咛了几句,“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端木筝抬手拢紧披风,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放心吧,只是去扫个墓。”
萧瑟秋风卷起一截尾音,悄然送至远处,浮浮散散,犹如羽毛般轻搔着耳帘,不经意听到他们对话的士兵尽管没有露出任何异色,心里却有个小人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差点忘了,这里是王妃的家乡。
西夷与楚国不同,祭祀先祖通常是在秋天的最后一个旬日,眼下正当时,王妃去扫墓也是应该。不过听说她家中没有什么人,唯一的母亲就葬在青山绿水之中,倒不必冒着天大的危险去王城附近的墓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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