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亦正亦邪,杀人不分善恶。当年金刀寨惹怒了他,琴音过处,偌大的寨子鸡犬不留,成了亡魂累累的死地。他也曾与留仙岛的岛主及护法一战,当场以琴音震死两名护法,重伤三人,余下的一人成了疯子,岛主尽管逃走,也落下内伤咯血数年,从此不再踏足中原。不过曲无涯虽然放诞不羁,还从未有强夺美人之事,不知此番怎会破了例。
听闻是如此厉害的人物,阮凤轩的脚都有点软,一颗心七上八下,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像受了惊。事已至此,阮凤轩已是骑虎难下,万一让人知道是自己在弄鬼,后果更不妙,只有强作镇定的演下去,“难道真是被妹妹的名声引来?恶贼强横,依景焕兄看该怎样应对,要不要再多调一些人?”
薄景焕见阮凤轩一头虚汗,也自心焦,短柬是假的还好,万一来的真是追魂琴,普通兵卒哪堪一击,天子虽携有大内高手,借用却须慎之又慎,不然万一被人趁虚而入,天子出了事谁也担不起,正在为难之时,何安在一旁低禀,“据闻主上的义弟苏璇,目前正在琅琊。”
这一讯息犹如甘霖,来得极妙,薄景焕转忧为喜,心神大定,道“此事最好让江湖人来应对,正好苏璇就在琅琊,我这就致书一封,要他来此坐镇,护卫郡主周全。”
事情越弄越大,阮凤轩有苦难言,他想私下对薄景焕坦白内情,方要开口,父亲已经让人来唤他过去议事,哪还说得出。
何安不动声色的垂头,掩住了眸中的光。
此事来得蹊跷,却是一个天赐良机。不管留书的是谁,当威宁侯亲笔传书,加上琅琊王府的地位,苏璇如何还能坚守霍家,将王侯之请置之不理。霍家所在的镇子位于矿场,地势偏远,一旦苏璇离开,不消一个时辰,世上不会再有长沂山庄,等灭门的消息传散,天子早已离了琅琊。
有些钉子必须拔去,让人们懂得臣服与敬畏,纵是苏璇也无法阻碍,只要巧妙的借势,一切皆有可为。
长沂山庄是临沂一带最强的江湖势力,庄主霍如山颇有门道,拿到了铁矿的营生,家族由此而兴,门下有近千之众,远近声名卓著,也因此惹来了朝暮阁,险遭一场灭门之祸。
如今山庄内外横受摧折,满目疮痍,伤者要收治护理,阵亡的弟子亦要安葬,还要抚恤死者的家人,修缮被毁的墙垣,强敌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一连串事务令人疲惫不堪,庄主霍如山交战时受了伤,待敌人退去后就卧床不起,事情全落在女儿霍明芝的肩上。
霍明芝作为长女,自幼被父亲当男儿教养,这次家门遭袭,父亲伤重,弟弟尚幼,她临危受命,将繁杂的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成了整个山庄的主心骨。她天生剑眉皓齿,英秀明朗,有一种飒爽之美,闻得弟子禀报,接过书信打量了一下封皮,往山庄主最好的院子行去,不料一找落了个空,苏璇已被父亲请去了主院。
霍明芝匆匆赶去,一进房就见父亲拉着苏璇说话,见到她来就讪讪的止了口。
苏璇神色如常,扶住霍如山躺下,“霍庄主不必多想,养好伤才是正理,既然是内伤淤滞难消,我以真气助你行功。”
霍如山马上躺平了,他是个粗豪的汉子,哪怕受伤卧床,在弟子面前也不堕威风,唯独怕自己的女儿,被她一望顿时气短,心虚的挥手撵人,“庄里事多,你来做什么,苏大侠正要替我疗伤,快走快走。”
霍明芝哪会猜不到父亲之前说了些什么,气得不打一处来,然而见他虽在吆喝,到底难掩虚弱,一手还拉着苏璇不放,霍明芝心又软了,捏着书柬暂且不去理会,“苏大侠有一封信,是威宁侯所书,来人还在外边等回音。”
苏璇展信而视,琅琊郡主四字令他目光一动,停了一瞬才又读下去,看完沉吟半晌,先请霍如山躺下休息,自己走出屋外,将信递给了一旁的霍明芝。
霍明芝阅后心一沉,立时明白其中的份量。苏璇一旦前去,至少要在琅琊王府耽上半夜,假如长沂山庄同时遭逢攻袭,必是无法救援。
霍明芝焦急骤起,力持镇定,“追魂琴怎么会到此,威宁侯又怎会知道苏大侠在此,未免也太巧。”
苏璇也在思索。
“会不会是朝暮阁故意而为,调虎离山?”霍明芝一言出口,越发焦灼,更多话语被她忍在了喉间。这的确可能是一个陷阱,然而郡主受胁,袖手不理必会触怒王侯,一边是位高权重的威宁侯府与琅琊王府,另一边是草莽布衣的长沂山庄,换谁都清楚该如何权衡。
霍明芝生性坚毅,遇事从不软弱,也知前些时的血战何其惨烈,父亲与叔伯俱是重伤,全仗苏璇才得以幸免,哪怕他此时舍山庄而去,自己也断没有理由责怪,更没有资格强留,可庄内的亲人、朝夕共度的同门、上下数百人的安危——
霍明芝一咬牙,双膝一落跪了下来。
苏璇立时避开,“霍小姐这是做什么?”
霍明芝急得渗汗,抑住情绪将话语道完,“我知这是不情之请——朝暮阁虎视耽耽,苏大侠一走,长沂山庄万无生理,霍家愿将所有家业奉上,还请苏大侠救人救到底!”
苏璇一拂,一股柔劲将霍明芝托起来,“霍小姐勿急,我在思考两全之策,郡主固然要救,长沂山庄也不可有失,岂会置之不理。”
霍明芝当他在虚词敷衍,乱急口不择言,“两边都要救,你又不会分身术,如何两全得了!”
晚霞绚红如火,似一张染了羞红的酡颜,天然颜色,令人沉醉。
苏璇凝望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侧头一笑,一双眼眸眩然明亮,英越无双,“霍小姐说的不错,我确实分身乏术,不过此刻既非子时,尚有可为。”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的致敬下楚留香,嘻
第56章 曲中斗
夜色渐沉,玉兔东升,正是一个无风无雨的晴夜。
琅琊王府内外兵甲林立,一层层士卒封锁护卫,恰好七夕解了一个月的宵禁,城中的酒肆茶坊爆满,府外围观者无数。人们并不希望琅琊第一美人真的遭劫,却乐见平淡的生活偶有刺激,都在兴致勃勃的等留书的狂徒出现。
琅琊王府气氛紧肃,琅琊王与数位地方高官在主院坐镇,阮凤轩与薄景焕带着精卒在郡主院外守护。整个王府点满了儿臂粗的明烛,一片灯火通亮,哪怕一只苍蝇也无所遁形。
王府对面的酒楼内,天子与几位近臣也在观望。
“连佑,依你所见如何?”
连佑是寸步不离天子的近护,跟随应德帝多年,功力深不可测,地位十分特殊,连皇后都对他甚为礼待。他有一张如铁的面孔,从来寡言少语,听得天子询问,他终于道出了两个字。“不像。”
天子不再言语,移目遥向灯火辉煌的王府。
在王府重重守卫深处,千百双眼睛在凝望着一幢深碧的小楼,暗暗遐思花窗内的玲珑倩影。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夜,越来越深,阮静妍静守楼中,低眉而坐,触抚着心爱的古琴。
阮凤轩出于心虚,没敢告诉她曲无涯是何许人,也未提及还请了苏璇,仅是一迭声的保证绝不会让她出事,安排了一群女眷与婆子们在楼中惶惶相伴,要不是为了散明烛的烟气,恨不得连窗扉都锁死了。
阮静妍并不害怕,只是心绪有些不稳,纤白的细指抚过润泽的古琴。
这张琴是古时名士所斫,历经多位大家收藏,声韵长厚、苍古圆润,髹漆的梧桐木光可鉴人,伴着她度过了许多难熬的辰光,总能安抚她的心,这一次却失了效。
如果七夕那一天所见真是他,如果他还没有离开琅琊,听闻这样的消息,他会不会来?
如果他来了——
如果他没有来——
阮静妍不知自己在期盼什么,一颗芳心如千丝争乱,久久难以自持。
弄出乱子的阮凤轩惴惴不安,伏在王府外的贺玑之也在心头打鼓,本来已经安排了手下矫装恶徒,然而如今王府内外兵甲太多,怎么看也不大可能实现一度以为绝妙之极,而今却是拙劣之极的计划。
要是两人知道连天子都被惊动,只怕要悔得哭出来。
始作俑者在提心吊胆,薄景焕则是郁怒非常,苏璇至此刻仍迟迟未至,不见踪影。幸而他得了传信,知道内廷高手在府外相机而动,才算略安了心。
月影渐移,几颗小星零落的散在东南,铜壶滴漏,更夫敲响了梆子。
子时到了,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王府内外一片寂静。贺玑之临到关头越发觉得不妙,索性让安排的人悄悄撤了。满庭明烛映着一无动静的庭院,人们等待良久,气氛松懈下来,低低的交头结耳,怀疑遭遇了一场戏弄。
就在此时,夜空忽然响起一段奇异的琴乐。
阮凤轩本来松了口气,听得声音登时傻了。
人们面面相觑,四处张望,琴声难辨从何而来,飘忽如天外之音,深院幽室无不听闻。
初时如微风发,羽扇摇,继而如林风摇落,泉流幽咽,渐渐至巨石奔崖,飞波走浪,听得人越来越惊,心仿佛被旁人所控,忽起忽落分外难受,连宿鸟也惊飞而起,在夜空啼叫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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