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祁季昭,周玉琛欢快的道:“三哥,我今天好多了。”
“嗯。”祁季昭应了一声,坐在他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并没多说,只道:“我打算给你请个先生,你先跟着先生读书。”
周玉琛点头。
祁季昭望着他那纯净孺慕的眸子,心里一酸又一软,却硬着心肠道:“没人可以靠,只能靠你自己。”
周玉琛点头:“我明白,我会好好读书的。”好像除了读书,他也没有更方便的捷径可走了。
果然,自那日开始,周玉琛稍好些便开始苦读。
祁季昭什么都没说,将自己从前看的经史子集,叫人都搬到了周玉琛这里。周玉琛有些不知所措,不过祁季昭本人没来,他的“谢谢”都堵到了喉咙口。他明白,祁三哥不喜欢听他一个劲说“谢谢”,那他就好好读书,以此作答。
祁季昭也没闲着,他递了折子,求见祁贵妃。
祁贵妃没怎么耽搁,三天后在紫宸宫见了祁季昭。才见面,祁贵妃就落下泪来,实在是祁季昭与祁夫人太像了。一想到祁夫人,就想到自己的大哥,不由得祁贵妃不落泪。
祁季昭倒是想得开,爹娘已经故去多年,再惨痛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再说,一味的哭泣惨号有什么用?陛下不会因此多体谅祁家一分。
他是男人,早在家破人亡之际已经遭受了灭顶的苦痛,这会儿经过时间的淬炼,他早就麻木了。
祁贵妃很关心祁季昭的身体,又是赐了许多名贵药材,又是推荐名医。祁季昭体谅做为长辈体恤小辈的心情,一一接纳。
祁贵妃又道:“你二叔和你四叔,你也别怨他们,当年他们也是不得已,是你爹事前曾经交待,叫他们不许掺和进来,以保祁家一线血脉。”
祁季昭淡淡的道:“娘娘多虑了,我没怨过。”
所以说,他和顾至是难兄难弟,同样是爹死娘殉情,同样是叔叔冷眼旁观,那么多人都说“你们真可怜”,却没什么帮助,那么多人都说“你们别怨,各个有各自的苦衷”,可表面功夫做得再好,心底就真能不怨?
甚至连娘亲都是怨过的,怎么就能舍下自己的儿子,真的随了父亲去?她难道不知道,死容易,活着难吗?
或者是知道的,所以把最难的事留给他。
可是怨又有何用?人死如灯灭,再不会有人温声软语的关心他,再没有人垂眸浅笑温柔的望着他……那柔软的手,轻抚自己的臂膀,嗔怪一声穿少了,那温暖馨香的怀抱,虽然早就久远,却仍不时记起那种独属于母亲的味道。
曾几何时,他的痛他的恨他的苦,和顾至是一模一样的,尽管一同养在顾府,可两个人的性情终于越来越悬殊。
顾至磨炼成了一把利剑,随时可以伤人,他则磨炼成了一把匕首,被沉重的刀鞘重重包裹着,甚至因为刀鞘生了锈,而渐渐被人遗忘。
没关系,都过去了。
祁季昭坦承自己的来意:“我想出仕,请娘娘帮我。”
祁贵妃没有任何犹豫的道:“好,我来想办法,只是你的身体?”
祁季昭道:“没大碍,武职肯定不行了,劳烦娘娘替我安置个文职。”
祁贵妃出了会儿神,点头道:“我明白。”又问起自己的儿子:“老三说是代他父皇平叛,这也走了快三个多月了,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第159章 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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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消息,邸报是有的,可西南本就是荒僻之地,再加上交通不发达,顾至也好,三皇子也好,始终没有确切的消息送过来。
不只是他们,就连陆校尉也一去不复返。
转眼就是两个月过去。
周玉琛先时还问:“三哥,我姐姐那边有消息了吗?”
摇头的次数多了,祁季昭也没来由得跟着焦虑起来,可没消息就是没消息。眼瞅着进入八月,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节,祁季昭只能主动操持起过节的事来。
周家没少派人来探听消息。
初时还盼着周玉琛伤好能乖乖回去,可周玉琛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周家的下人再来时也就没了底气。
周臻两兄弟拉不下面子来跟祁季昭行撒泼之能事。祁家不比容家,容老太太就是真摔个怎么样,周家照样可以安全无虞,可祁家试试?
祁季昭本来就病弱,万一给他气出个好歹来,谁敢保证陛下不言声?也许他正后悔着呢,发愁没机会表示对祁家的安慰,一旦兴了事,他把周家上下全砍了脑袋呢?
周家没人敢冒险,也就时不时的派人往祁家送点儿东西,也是个和周玉琛联络着的意思。
祁季昭从来不拦,他们愿意来,那就按照规矩,周玉琛愿意,他便见,周玉琛不愿意,那就对不起,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中秋节这天,祁季昭先回了顾府,陪顾老太太和顾二老爷一家吃的团圆饭。
席上顾老太太看了一眼本来属于顾至的座位,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顾姗抽空问祁季昭:“三哥,我哥哥还是没消息吗?”
被问的次数多了,祁季昭只用一句话来安慰:“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顾姗咬着唇,耷拉下小脸来,道:“三哥,我很怕。”不是怕顾至有什么安危,而是怕,万一……这世上可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祁季昭看她神色憔悴,可见这些日子也是度日如年,不由得心一软,安慰道:“别怕,不是还有我吗?”
顾姗也就抽泣着偎进他的怀里,道:“三哥,最近我老是做恶梦……”她又咬着唇说不下去了,生怕一说这恶梦就会成真似的。
祁季昭犹豫了下,还是抬起手,拍拍顾姗的背,道:“梦都是反的,别担心。”
顾姗哭了一小会儿,才察觉自己偎在祁季昭的怀里。祁季昭个子修长,虽然身形瘦弱,却并不像个细竹竿,反倒有一种青竹般的挺拔和俊美。
他怀里不够宽厚,却有淡淡的苦药味,竟然有别样的安心感。
顾姗还没离开祁季昭,忽然听得身后有人惊叫:“二姑娘,三公子,你们两个怎么……”
祁季昭抬脸,便看见一个婆子大惊小怪的吵嚷起来,被她的话吸引,远远近近围上来许多看热闹的仆从下人。
顾姗脸红如血的离开祁季昭的怀抱,愤恨又窘然的道:“你们瞎嚷嚷什么,我和三哥什么事都没有。”
祁季昭无言的苦笑:真是个傻孩子,和他们辩什么?说得越多,越让人觉得是你心虚。
顾宣走出来,喝道:“都聚在这里做什么?闲得没事干了?”
顾姗看见他有如看见了救命稻草,急切的道:“二哥,你管管这些下人,他们竟乱说,我什么都没做。”
顾宣朝着祁季昭点点头,叫了声“三表哥”,又看向周姗,换了另一种温和可亲的面孔,道:“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
顾姗不由得大为安慰。
顾宣却又道:“就是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妨碍?”
顾姗傻了:“二哥——”
顾宣朝她眨眨眼,一副“我是在帮你,你别怕”的模样。
顾姗气得跺脚:“你胡说什么呀,讨厌,我不理你了。”
她带着丫鬟匆匆而去,祁季昭也不多耽搁,朝着顾宣点点头就要走。
顾宣道:“三表哥急什么?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祁季昭冷笑,面色如常的道:“并未。”
顾宣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来,叹道:“唉,我这人啊,就是心善,不管你们待我如何,我待你们始终如兄弟,我知道你肯定急着等大哥的消息,喏,还没给陛下御览呢,我不介意让三表哥先看。”
祁季昭没动,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他始终是安静的,静得像一幅画,当真是人来鸟不惊,很容易给人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顾宣挑眉:“怎么?不想看还是不敢看?”
祁季昭终是抬眸,冷然的看向顾宣道:“你在炫耀什么?你又在怕什么?”
顾宣是个聪明人,他当然明白祁季昭的意思,心里咯噔一声,却神情挑衅的道:“三表哥这话问得奇怪,我炫耀什么,我又怕什么?如今我的身份和地位,都是我自己赚来的,跟我爹,跟顾家,没有任何关系。不像我那个色厉内荏的大哥,除了大伯父身死给他留下的世子之位,他还有什么?”
祁季昭问:“他就是一无所有又如何?”
顾宣哈了一声,道:“他本来就是一无所有。”
他什么都没有,凭什么整天在这府里趾高气扬,好像谁都欠了他万八千两银子似的?
他最看不惯的就是顾至那嚣张跋扈劲,偏偏父亲一味的让自己让着他。凭什么?兄友才弟恭,他对自己的父亲、母亲,从来都是阴阳怪气的,一言不合就出言戾骂,他凭什么?
祁季昭怜悯的看了一眼顾宣,道:“他先天拥有的,别人嫉妒不得,就算是姨丈拿命替元郎换来的荣耀,可那也是他的命,除非羡慕他的人也有个这样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