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抬起头,眼中湿漉漉的,“他来了。”
她轻声重复,
“幸亏他来了。”
.
“爹爹,”她喟叹,“女儿也只是一个寻常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
黎晟看着她,良久后一叹,“为父即使选择了你娘,也没办法只她一人啊!”他负手背过身去,“当初你娘难产坏了身子,不能再生育,而我为得子,听从了族长之意,收妾于房,害你娘当年暗中哭了多少回?琅嬛,你不知道,这男人啊,”他自嘲一笑,“又有谁是真的值得托付的?”
黎晟道:“更不要说,你与他什么处境?你能嫁给他吗?他就算愿意,苏家人呢?为父就算同意,黎家其他人呢?世仇世仇,从来不是说着玩的,这些年来两家暗地里死了多少人,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琅嬛摇头,“爹,您多虑了,女儿从来没想过与他在一起。”
这是奢望啊。她一向清醒,一向知道。
黎晟一愣,“那你……”
琅嬛失神:“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他也不会。爹,早在之前,我与他就说好了,他为将,一世不回,我为相,一生不出。”
黎晟不可置信,“既然你有此觉悟,为何还要由得他纠缠上你?你这余生该如何,你考虑过没有?你说你说这样的打算,难不成是想要为他守活寡?”
“爹,”琅嬛回答他,目光坚定:“女儿可以忍受一世不与他相见,但这爱,我不想由得历史去掩盖。”
“我爱他,该叫天下人都知晓。”
他说这段爱,他决不能忍受被篡改、掩藏以及诋毁。
她终于明白,她也是一样的。
她眼中有伤,但带着笑:“即使,没法在一起。”
.
黎晟拿她终归没有办法,板着脸训了几句,还是放她回去,也没再提她和苏卷冰的事情了。
还是琅嬛知他意,先解释起先他所问,“爹爹,女儿尽让兵权与他,是有考量在的。”
黎晟抬眼看她。
她细细解释:“如今除我黎家,与他苏家,还有郭大人这派,他手持先帝旨意,为顾命大臣,与皇亲走得近。我让武与苏卷冰,在京中就没有武力可以直接威胁到陛下,郭大人一派自可放心。”
黎晟轻哼一声,现在怎么听苏卷冰的名字,怎么不舒心。
琅嬛又道:“即使女儿手中无兵权,但有苏卷冰在一日,女儿便可一日无忧,不需担心性命不保。一是因为郭大人一派尚需要女儿来与苏卷冰制衡,二是,他不会眼睁睁见我被人杀死。”琅嬛笑,“所以爹,有他在,即使是在远方,女儿这一生也无虑了。”
最后她叹,“我和他的爱,到了现在,大概就剩彼此守护吧。”
黎晟不信,“他会甘心放弃京中的权力,一辈子老老实实呆在边疆那寸草不生的地方?”
“他会。”琅嬛坚定的道,“因为他信我。”
黎晟默言。
琅嬛道:“他知道,只要他不反,我就绝对不会让京中那些笔杆子朝向他。”
百年前的惨剧,绝对不会再发生。
.
琅嬛离开书房,独身一人走在廊上,还有两日,只剩两日,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一下子心中有些慌,步子一转,想要出府去找他,可还是按捺住了。
不如从现在开始习惯?
她在府中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最后随便在阶前坐下。
哎——
她叹气。
然后抬眼目之所及,看见路旁植一丛的芍药。
芍药,别名将离。
将离,将离,连这花都知道他将离。
可是这是九月,哪里来得芍药?
难不成是老天故意捉弄她,要看她失态?
琅嬛心中一气,孩子气一般走过去拔掉一朵,拿在手中看,竟是假花。
“好好的种什么芍药!”她不愤,心中怨那些不长眼的仆从,手中扔掉这一朵,又伸手去拔其他几朵。统统拔掉!
黎夫人的声音响在身后,“琅嬛,你在做什么?”
琅嬛一愣,将假花扔在草丛中,回首迎黎夫人,面上已不见丝毫情绪。她笑问,手中也搀扶上,“娘,您怎么在这儿?”
“特意来寻你。”黎夫人将怀中包裹塞给她,琅嬛奇怪,接在手中看,问她,“娘,这是什么?”
黎夫人道:“去找苏家那孩子吧。”
琅嬛一怔:“娘?”
“为娘刚刚去信给他,如他能放弃手中权势,不顾一切带你离开,护你周全,那么今日午时,城外青山寺,你会去见他。”黎夫人道,“琅嬛,这是娘替你收拾的行囊,不要再管什么黎家,不要再什么管天下,去见他,跟他走吧!”
黎夫人推她往后门走,“去吧!”
琅嬛被她推得踉跄,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后门处。白蘋牵了马等在那里,她徒然醒过神,只要她骑上这匹马,去往城外青山寺,她就能与他在一起了。
黎夫人催她上马:“快去!”
琅嬛怔怔走到马前,白蘋牵缰绳给她,她接过,但始终没办法说服自己上马。
黎夫人急了,连声道:“快呀!”
“娘。”
琅嬛回首,泪流了满面,吓得黎夫人忙住了口。
琅嬛将缰绳递给白蘋,慢慢一步一步走回府中。黎夫人叹口气,跟在她身边,握紧她的手,问道:“为什么?”
“娘。”琅嬛哽咽,“我不能这么做。”
黎夫人陪她一同哭,“为什么要考虑其他,为什么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与你爹在书房说的话,娘都听见了,既然他是良人,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机会,得个和美的结局?什么天下?什么百姓?他们凭什么困住我女儿的一生?”
琅嬛抬手擦了擦泪,又拿出巾帕小心替黎夫人拭泪。她的声音还有些抖,但面容平静,已经恢复了以往神态。她替黎夫人拭完泪,转身仰头看天空,快至午时,看不到星星,但是她仍然仰头看着,轻声说:“娘,有人将我与他比作天上始影、琯朗双星,说这天下,我与他两相辉映,缺一不可。”
她苦涩一笑,转过头看着黎夫人,“所以呢…”
……
她嚅嚅,还是没能自己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
.
琅嬛躲回了屋中,黎夫人红着眼在园中独坐。黎十九郎回府,被白蘋引着到园中,黎夫人见是他,温声问道:“信给到他手中了吗?”
十九郎答:“侄子亲手交到他手中了。”
黎夫人点点头。可是转念一想,信到了,人不去,也没有用。她一想到刚才琅嬛拿园中假花撒气,就觉心痛她。她明明那样不舍,却不让别人知道。
她想起来,问十九:“你知道始影、琯朗双星吗?”她说起刚才谈话,眉间忧愁。
十九闻言,看向琅嬛屋子所在的方向,眼中怜惜,“侄子或许知道姐姐意思。她大概是想说,双星两相辉映——”
“但注定各在一方。”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
☆、番外:白水旧事
(1)
苏卷冰在他十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尊贵的少爷。在这之前, 他一直以为自己与门房的儿子二虎没什么区别——大概还是有的, 二虎的娘气力大,什么活儿都干得好, 而他的娘整日就躺在床上,一罐一罐的药送进去,还是不见好。
他小时候就很羡慕二虎,倒不是因为二虎有爹有娘,而是每次二虎犯了错, 二虎他爹他娘就会追着他满院子打,只要一打完,事情就揭过。不像他娘,他犯了错,娘只是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罚,但看他的目光却满是失望。
娘经常问他:“为什么要去惹事打架呢?”
他振振有词:“看不惯。”
其实不是, 他只是想让娘的目光多留在他身上而已。
娘见他丝毫不悔改,不免气极,手扬起要打他。他竟在心中暗暗期待,打吧,打吧!仿佛只有那一巴掌落下来,他与娘的血脉关系才得到确认,至少要像二虎与二虎娘一样。
直到很多年后,苏卷冰都不愿意承认, 他在那个年龄竟然是在拼却一切去获得爱。
可是娘的手始终没有落下来。她看着他,眼中依然失望:“苏家祖上乃是一代大儒,你却从小就见肆虐的性子……”娘摇头叹气,身子转向里内躺,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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