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此刻却追着他问:“你到底怎么了?我看你席间闷闷不乐的,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不是伤心事,只是茫然。天下将乱,文不治世,武不救国,前路为何,该怎么走?
他被晃得心荡神驰,等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像倒苦水一样,全说给她听了。
看着她慢慢笑起来,他竟觉得自己的苦恼或许根本不算什么,至少在她面前。
他脱口而出问她:“该怎么做?”
她扬起笑,自信的,傲气的,睥睨他:
“看着我,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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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十年过去,她收敛了自己的性子,端着成熟,再傲也不会说那样的狂言。但他依旧,一如她说,一直看着她,跟着她,从未离去。
黎未苦笑:“你不后悔吗?”
徐竟认真道:“不后悔。”见她仍在意,宽慰道,“上千读书人在宫外为大人求情,不是听旁人劝说,是因为你做到了读书人的表率,他们从心里认可你,以你为傲,所以以一腔热血回报你。”
黎未释然,随即不放心叮嘱道:“今后的路不好走,你们记得要小心谨慎些。”
徐竟不在意道:“读书人只有热血,大不了溅血为墨,青史名册上,任他杀戮。”
黎未叹气,手在他袖上,紧紧握了一握:“我在一日,誓不让青史之册,染上一滴读书人的血!”
徐竟眼中一亮,黎未只笑笑,放开他手,告别道:“好了,回去吧!”
徐竟摇头,坚持道:“我送大人出城。”
黎未拿他没办法,又担心他久站身子吃不消,只好点头,转身走到轿子前。苏卷冰亲自给她打起帘子来,请道:“上去歇息会儿吧。”
她看看他,再看看十步外勉力而站的徐竟,轻轻一叹,坐了进去。
轿子平平稳稳的起了,转出大狱,外间就渐渐熙攘起来,她听见连雪姑娘弹起京城之音,如轻烟袅绕,和着文人们的送歌,声声苍凉。她垂首而坐,怔怔的盯着膝上素白的缎子发神。这一路相送的动静,都传到她耳中,可她不忍去看,不敢去看,唯有紧紧攥住双拳,任双眼垂泪。
半柱香后,苏卷冰轻扣轿身,小声问她:“快出城了,要不要再见见他们?”
黎未紧闭双眼,随后嗯道:“好。”
前头停了轿,她掀帘出去,面向满街相送她的人。大部分是熟人,一起登科的同窗,昔日共事的同僚,还有不太熟的,只有一面之缘的歌姬舞女们,更多是临路的百姓,不曾相识,但听过她名声,辨得清忠奸,也来相送。
她目光一一看过去,难言感动,最后敛衽为礼,长揖一拜,以表寸心。
徐竟上前一步,领着众多读书人,朝她回礼深拜。
泪水夺目而出,她障袖拭泪,再不舍眷恋,也终究一步三顾,回身上了轿。
轿子又起时的一颠,直颠到她心口,难受的,怅然的,若有所失。小女人心性全回来了,她想到前方渺渺,难以料算,不知不觉间,泪竟然落了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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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苏卷冰派人请她出来用饭。
她怕他看出好歹来,在轿中磨蹭许久,等天完全黑下去,又经不得他亲自来请,才出了去。
四周都是监守她的人,他的人。
他一声令下,让他们都避远去,然后递给她吃食,与她并肩坐在树下。
篝火也离得远,照不到她面上来,加之她刻意垂眼,不动声色,他一点没看出她的失态来,还一个劲儿殷勤的问她:“怎么样?轿中可还舒适?这一路上不能投驿站,只能委屈你每晚都歇在林间。往前头再走一段路程,就快到春夏之交了,那时候暑气重,虫蛇也多,你要有什么不适,记得一定要说出来。”
她等他先说完,然后一边吃,一边随口问:“现在出城多远了?苏大人事忙,什么时候回去?”
苏卷冰只道:“三十里了。”
她不容他避过,重复问:“苏大人什么时候回去?”
夜黑了,三十里了,他该回去了。
苏卷冰看了看她,侧过脸去,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凌厉流畅,似一笔落成的。良久,他才回答她:“不急,我没什么事,再送送你。”
她不说话了,沉默的吃饭,吃完后,径直往轿中去。
她其实有些恼。他这算什么?明知道结局如何,还偏来缠住她。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白叫她担他的情义。
非要活成冤家吗?
他问过她愿意吗?
苏卷冰叫住她,她冷冷回头道:“什么事?”
苏卷冰道:“我手下的人在附近发现有几个人行踪诡异,听他们话里形容,像是你的婢女,瑶草和白蘋。”
什么!她大惊,瑶草和白蘋?
她们若在,那么爹娘也该是在附近的。
可是他们为何不逃不躲?偏此刻往他刀锋上撞?
她强自镇定,问他:“他们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出自欧阳修《浪淘沙》
☆、芳草深心空自动
苏卷冰手下的人将他们一路押过来, 为首的的确是瑶草白蘋。她们各自挎着行李, 神色不乱,步调从容。
黎未已经迎上去。
瑶草一眼看见她, 先与白蘋一同见礼,随后起身,让出身后的人。一派农家的打扮,但看模样,正是她父母。
黎未跪下去, 泣泪道:“爹!娘!”
黎夫人心疼的上前将她拥进怀中。之前一直为她担着心,这会子听她哭,泪也给勾出来了,轻轻拍着她背,哭道:“我的儿啊,真苦了你了!”
苏卷冰跟在她身后过来的,但看眼前情形,怎么也没料到她父母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一时竟愣住了。
他们一家人正团圆着,没有谁来理会他。
好在他最是识相,挥挥手遣走侍卫,自己也站远了些,等他们先缓过情绪来。
黎未在母亲怀中止不住泪,哭得全身都痉挛了,这时候就好像她还是小孩子,天大的事情都有大人来挡, 她的泪不用藏着掖着,有娘在呢。
黎夫人怕她哭出事来,忙先自己拭了泪,又哄她道:“好了,别哭了,都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喜欢在娘怀里哭鼻子?”
黎未抽噎,耍横道:“看见爹娘了,我就是小孩子,就要哭。”说完,紧紧搂上去,在黎夫人颈间习惯性蹭了蹭,待闻见熟悉的香气,才安心起来。
她以为自己很坚强,以为自己早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现在才知道并没有。万事俱备,心理上的火候还不够。她应该有当弃子的领悟,当初是她一手撑起来的,最后就得是她来担这苦果,谁都不该被牵连进来。
可是她没做到。
现在甚至把父母都给牵连进来了。
她仰头去看黎晟,为自己难堪:“爹,是我不好,让人逮住把柄,害了黎家。”
黎夫人不许她说胡话:“尽乱说,咱们不欠他们的!今后啊,你就为你自己活,他们大老爷们的担子他们自己担去,关咱们女人什么事!”
黎晟点头道:“你娘说得对,以后你就卸下担子来,做回你自己。什么都别管,有爹娘呢。”
黎未沉默摇头,良久后,只道:“爹,你们不应该来的。”
这一路上,艰险多过安定,她有没有命回去,还是未知数。
黎晟也只道:“为父累了一辈子,想通了,就算今后苏卷冰势大,黎家不及他风头盛,但经此一次势力都还在,大不了蛰伏个十几年,也不是没有再起的时候。黎家家大业大,少了我们这一支不算什么。我与你娘现在只担心你,你七个妹妹都有归宿,不该我们管了,但你孤零零的,还要去荒地待一辈子。所以我与你娘说好了,你发配边疆,我们跟你一块去,一家人在一起,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黎未固执摇头,挣脱出黎夫人的怀抱,俯首叩地,请他们回去:“爹,娘,孩儿已经无力侍奉你们到老,哪里还敢再不孝,累及爹娘跟着我长途跋涉,去那恶地生活?”她抬起头,泪眼盈盈,“苏卷冰答应过我,祸不及家人。爹娘就听孩儿的,去寻个山水好住处,过安稳的日子吧。”
黎晟心痛:“自你七岁起,为父就没再为你操过心。不为别的,就让爹娘替你操一回心。”
黎夫人扶起她,坚持道:“我们不会走的,你孝顺,忍心两个老人孤苦过完一生?”
黎未犹挣扎:“要是叫有心人知道了,恐会祸及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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