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时辰到了。
黎未被狱卒领着出来,因好些天没见日光,有些刺眼,她不由覆手遮住双眼,等渐渐适应了光亮,才慢慢睁眼去看。
一环光圈晃过她的眼,带着圣洁的味道,她略失神,透过指缝间直看到苏卷冰的背影,英俊挺拔,自生一种气势,迫得旁人不敢直视。
她蹙眉,食指微动,将他框在指尖。
指尖中的苏卷冰有感,回身来看,却见到她如此举动,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竟有些局促。
当时狱中相见,灯暗心乱,并未细看他,而前几次的见面,因心虚被他拿住把柄,也从不去直视。如今再看他,棱角更锋利,眼中有灯盏,照亮眉峰冷戾,更盛从前。到底是浴血过沙场的人,不言不语站在那里,也有铁马冰河迎面来,气势惊人。
黎未抿唇,勾起一丝笑意,但看他现在在自己指缝中,似被她拿捏着,渺小无依,哪儿还有半分凶神恶煞的模样?
世人都惧他。
可她从未怕过他。
她颦眉疑惑,恍然间心弦一颤,如梦初醒。
她慢慢垂下手,任他朝着自己走来。
他的恶,他的坏,从来绕她而行,就连这滔天的气势到了她跟前,也消散得一干二净。原来从来不是她不怕他,只是他不愿她怕他。
可是何必呢?
黎未深深叹气。
苏卷冰已经凑上来,他笑着问好:“黎大人。”
黎未垂眼道:“苏大人,我是罪人之身,不敢担当此称。”
苏卷冰问:“那下官,我怎么来称呼你呢?”
黎未无所谓:“随意。”
苏卷冰挑眉道:“黎未?”不等她说话,自己先摇了头,“不妥,这是令兄的名字,亡人已逝,再妄称就是不尊。”说着,又提出另一个称呼,装模作样想一想,很快也否决了。
瞧他不依不饶的样子,黎未头痛道:“称呼而已,全随大人喜欢。”
苏卷冰顿时得寸进尺,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告诉我,你自己叫什么。你长到七岁才顶了黎未的名字,七岁前总有自己的名字吧?”
黎未抬眼看他一眼,原来存着这个心思呢。她侧头不去看他,嘴中轻声道:“苏大人是守礼的人,怎么称呼别家的姑娘,就怎么称呼我吧!”
苏卷冰装傻充愣道:“我没称呼过别家的姑娘。”顿了顿,无赖道,“是应当称呼闺名吗?可我不知道,你得告诉我呀。”
真不要脸!
黎未愤愤转过头,看着他,气道:“家父姓黎,苏大人大可称我为黎姑娘!”
苏卷冰一噎,半晌后,闷闷道:“好吧,黎姑娘,上轿吧。”
她一个罪人,哪儿来的资格乘轿子?
黎未狐疑,苏卷冰指给她看,果真有一顶轿子落在外面,看上起舒适得很。黎未犹豫着不走了,苏卷冰却给她努努嘴,示意她上去。
黎未问:“囚车何在?”
苏卷冰回她:“那不就是。”怕她不信,问四下的人,“你们说,那是不是囚车?”
得来一片的应和声音,苏卷冰一笑,狂傲道:“我说这是囚车,它就是,谁敢非议?”见她犹自蹙眉,苦恼道:“黎大人,三千里路程,坐囚车好玩吗?你就安安心心上轿,做回姑娘家吧!”
黎未瞪他:“尽在言语中占便宜,苏大人觉得好玩吗?”
苏卷冰认真想了想,凑上去,带着笑意小声道:“嗯不好玩,但好玩的另有其事,比如,上次黎大人对下官做的那件事——”
黎未的脸渐渐红了,他却不放过她,凭什么放过她!她勾得他烈火燎原,他也要不依不饶,至少让她不得安宁。
他勾起笑,眼里也满是笑,眉间的温柔显出来,再也藏不住。他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少年郎,偏喜欢捉弄自己的心上人,观赏她的羞红。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道:“我很期待,大人呢?”说到最后,嗓音转低,带了些许缠绵的味道。
黎未红着脸,再瞪他一眼。可是这一眼,怎么看,怎么像别有风情。她男装已显娇弱之态,此时恢复女儿身份,不再掩藏,更是一颦一蹙,顾盼生姿。
他顿时心猿意马,痴看着她。
黎未被瞧得恼羞成怒,心下竟也有些慌。她不及细想,低声斥道:“看什么看?”
哦,对!
苏卷冰转头,不满的看着四下,厉声道:“你们看什么看?”像极雄兽示威,不许旁人觊觎。这是他的风景,只能他入眼。
看他得意的样子,黎未的羞意顿时化作满腔的恼恨,她不再言语,大步上前,就要进轿子去。
苏卷冰赶紧跟上,目光瞥见从巷角走出一人,眼熟得很。
的确是熟人,当先叫住了黎未:“黎——大人!”
黎未蓦地停住步子,怔怔转头去看来人,见他一拐一拐的走近,忙几步上前扶住他,眼角湿润,哽咽道:“徐大人,你无碍吧?”
来人正是徐竟。他因为煽动读书人在宫前请命,被陛下罚了二十大板。陛下恨极了他,下边的人自然不敢留手,二十大板,板板动筋见血。幸而他生在武人世家,自幼身子骨好,这才硬挨了下来。这几日本在家中养病的,听说黎未今日被遣离京,赶着来见一面。
徐竟摇头道:“下官不碍事的。只是大人——”说着瞧了一眼苏卷冰,眼中满是戒备。黎未了然,目光也去看他一眼,其意不言而喻。
苏卷冰忍不住醋意大发。
她这风景偏要入不相干的人眼中。
但他还算知趣,自己先走到轿旁等着,让他们自去叙话。
徐竟见他走远了,方才小声道,“陛下允诺苏卷冰,让他的人押大人去荒地。他狼子野心,与大人一向不和,大人一定要时刻小心,路上只怕会飞来横祸!下官逾越,派了一些徐家的人一路相跟着,若有危急关头,也好护大人安全。”
黎未领他情,垂泪喃喃道:“不要再称我大人了,我欺瞒你,欺瞒天下,是我罪孽,以后怎样,不敢奢望。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如今再得罪苏卷冰——以后你该如何独善其身?”
徐竟笑,看向春风楼的方向,失神道:“大人不记得你我初见的情形了吗?当初若无大人,何来徐竟?是十年前的因,结十年后的果。我如今所为,只为自己,但求问心无愧,何惧生死之忧。”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出自欧阳修《浪淘沙》
☆、过尽长亭人更远,特地魂销
黎未心绪一牵, 仿似回到十年前, 那年她大登科,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 打马御街前,赴过琼林宴之后,又被同科试子簇拥着,一起往春风楼再去肆意一番。
她之前埋头苦读,不知道春风楼是个什么去处, 等到了那里,才恍觉不对,可是迟了,她虽然只是个榜眼,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陛下只是怕她年幼心骄,特地借此压一压她的傲气。就单看她帽上那簪状元宫花,谁会放她临阵脱逃?好在她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美人在怀虽然尴尬,灌几杯下肚,也分散注意了。
酒过三巡后,她看见一个眼生的同科试子默不作声的出去,等了大半晌,都不见他回来。其实与她不相干的,但说到底是她读了这几年的书,还没被磨掉小孩子心性, 好奇心起来,趁着醉意,借口去散酒,就出去寻他了。
兜兜转转在茅厕前等到他。
他一怔,木讷的跟她打个招呼,就要绕开她离去。
她负手倒退,伸手拦他,好奇问:“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
她眼尖,看见他身上有配饰,可是夜色太深,她凑上去方才看清,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徐家的人。”
阳城徐家,世代尚武。不过今年却出了个怪胎,不爱武,偏赴科举,夺文名。
她在月光下打量他,身架大,一派飒爽,看起来果然不同一般文人的羸弱。
“你叫什么?”
他一板一眼回她:“徐竟。”
嗤,还是个呆愣愣的木头。
她回身与他并肩同行,他个子高,她年纪还是太小,矮他半个头多。
她踮起脚,努力与他齐视,然后手指自己,笑着作自我介绍:“我叫黎未。”
徐竟看他才十四岁,脸上稚气都还没完全褪下,行为动作间也全是顽皮的模样,俏生生的,就是个小孩子。但不知为何光彩夺目,也许是才子名声太响,让人不免自惭形秽,不敢直视他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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