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五等人毫不犹豫地领命离去,唯有魏狄神色又微妙地变了变。
怎么办将军要把姑娘带回营帐去!
“还有。”又想到了什么,薛铖道:“再去备一身干净的士兵衣服给她,穿成这样在营里太扎眼。”
魏狄:怎么办将军不仅要把人带回去还要给人换衣服!
见他一脸苦相地立着不动,薛铖也有些奇怪,上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想什么这么出神呢?”
魏狄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挺直背脊:“没、没有!我这就去!”说着扭头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林子里只剩下薛铖与溯辞二人。
想到昨夜的异状,溯辞神经紧绷,开始密切注意周遭动静。
这种时候确实是刺杀的好机会,不过……
想到之前薛铖的身手,溯辞不免有些气馁。
怎么办,他的功夫似乎比我还要好呢。
“走吧。”薛铖背过手,侧脸对她道:“吃肉去。”
听到有肉吃,溯辞瞬间抖擞精神,忙不迭跟上了薛铖的步伐。
***
把昨日还关在牢房的神棍带回主帅营帐这件事,并没有像魏狄预想中一样引起轩然大波。大概是薛铖一贯严苛的作风让旁人毫不怀疑他这么做绝对是为了好好治一治这个大放厥词的神棍。
可惜事实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当溯辞把帐子里的东西摸了个遍,终于把手伸向薛铖的杯子时,他终于没崩住,冷着脸把她抓去洗手。
溯辞不好意思地咧咧嘴,非常干脆地把她掩藏了一路的伪装洗了个干干净净,但也仅局限于手。
毕竟一会还要吃肉嘛。
洗去那些灰黑的痕迹,露出的肌肤莹白如雪,即便是曾见过她的薛铖也不免目光凝滞了片刻,而后慢慢看向她的脸。
这时薛铖总算理解她为何要把自己折腾成这副德行。
即便有武功傍身,但以她的容貌独自一人从西境至此、甚至混入军营的确太过招摇和危险。
剑走偏锋,但行事也还算稳妥。
薛铖心里又给溯辞盖了个戳。纵然此时他依旧没搞明白她为何如此执着地要救自己,但心中的戒备已然放下了不少。
这样一个人若想害他,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为什么?”薛铖再一次问道。
溯辞愣了愣,扭头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心头没有缘由地一跳。
这回她没有用简单的回答揭过,反而转身走向他,在他前面行了一个云浮宫的大礼,正色道:“薛将军,我若说你死后晋国将亡于北魏之手,你信么?从此天下将血流成河民不聊生,你信么?而阻止天下苍生失陷与战火是云浮宫每一任占星圣女、也是我的责任,你会信么?”
三个问句字字敲落在薛铖心头,她的眼眸太过清亮,她的神色太过严肃认真,以至于薛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信?自然会信。他可是亲身经历过那地狱一般的渭水城!
见他沉默,溯辞又上前一步,伸手按在心口,又道:“薛将军,我敢以身家性命对天起誓,我绝不会对你不利。虽然我武功可能不如你,但我会卜卦测凶吉、能助你破开今后的死局。”
“我别无所求。”溯辞垂下眼帘,低声恳求:“只求将军能信我一次、带上我,不论以什么样的身份。”
薛铖感觉到她身上忐忑的气息,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起身向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我不留无用之人,但也不会苛待有才之士,若你的卦象真如你所说这般灵验,添双筷子、添个帐篷的事我还是能定的。”
溯辞霍然抬眸,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嘴上却纠正道:“不止多双筷子,还得多点肉!”
这种充满浩然正气感动人心的氛围被这句话败了个干净,薛铖没好气地重重捏了捏她的肩,看着她龇牙咧嘴嗷嗷直叫唤,也慢慢笑了起来。
前路太长太黑,有这样一个人在侧,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第5章 开端
魏狄的动作很快,切了条昨日新猎的鹿腿抹上盐烤得滋滋冒油,香气馋了大半个营地的人,又备了一小壶酒解腻,这才忙不迭地送去薛铖帐中。
溯辞大老远闻到香味哪还坐得住,伸长了脖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帘。
当魏狄挑帘而入,那一句将军还没说出口,就被溯辞太过热切的目光吓了回去。酒壶的盖子抖了抖,在这样的注目礼下,魏狄的步子被活生生地改了道,先将鹿腿放在了溯辞面前的卓案上,之后才转向薛铖行礼道:“将军。”
薛铖点点头,看了看早已按捺不住开始上刀片肉的溯辞,牵了牵嘴角,对魏狄道:“剩下的鹿肉也别留了,分下去给大伙尝尝鲜罢。”
“是。”魏狄得令,十分知趣地退出帐子。
溯辞嘴里塞着肉,还不忘冲他挥了挥手里的小刀,含糊道:“谢谢啊。”
魏狄瞥了眼溯辞的脸,心里又梗了梗。
姑娘你咋还不洗脸?!
鹿肉十分鲜嫩,然而军营里烹饪水平实在有限,仅仅以盐佐味,期初吃着还觉新鲜,越往里去越发觉得有些寡淡。溯辞停下刀呷呷嘴,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将最后仅剩的那点佐料粉末倒入碟子中,再片一刀肉,往碟子里一滚,喂入嘴中。
层次鲜明的佐料味道混合着鹿肉的鲜美在舌尖绽开,溯辞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整张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薛铖坐在榻上静静看她吃肉。鹿肉这种东西于他而言不是什么稀罕吃食,以前往往隔三差五就能吃上一回,他着实无法理解溯辞这一脸幸福的表情,尤其目光看向那碟佐料时,也带上了几分好奇。
就这么好吃?
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溯辞咽下一口肉,忙又切了一块,裹上佐料乐颠颠地凑去薛铖面前,往他嘴边一伸,道:“你尝尝,可好吃了!”
薛铖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争先恐后钻入鼻尖的香味还是让他喉头滚了滚,他睨了眼溯辞满怀期待的眼神,终于张口就着她的手咬下这块肉。
唇齿间的味道瞬间变得丰富起来,然而还不等薛铖细细咀嚼,脸色倏地一变!
期初闻着还没有感觉,真正入口之后,那股辛辣的味道顿时迸发而出,占据了口腔中的所有感官,而后直冲脑门!
薛铖捂住了嘴,囫囵将肉咽下,一双眼被辣得发红,慌忙起身去拿水囊,连灌了小半囊的水才堪堪压下去一些。
“将军?”溯辞吓了一跳,见他这副狼狈样子,恍然道:“你不吃辣呀?”
嘴里的辣味火燎一般,薛铖小口吸着气,幽幽看了她一眼。
溯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回去切了块肉,讨好似的送到他嘴边,道:“这个不辣,你、你尝尝。”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复杂感情,薛铖咬过这口肉,而后木着脸走回榻上坐着,再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魏狄带着干净的衣物再次掀帘而入,先看见坐在榻上一脸阴沉、嘴上泛着可疑红润色泽的薛铖,有看见满脸心虚大口吃肉、同样嘴唇红嘟嘟的溯辞,整个人都惊了。
魏狄: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我是不是坏了将军的好事?!
“将军。”魏狄忍住拔腿想走的欲望,硬着头皮上前道:“衣服送来了。”
“嗯,放着吧。”薛铖点点头,思虑片刻又道:“你先在门口等着。”
魏狄顿时如遭了霜打般蔫了下去,梗着脖子扭头往外走,内心哀嚎:完了,真坏事儿了!
可惜薛铖并感知不到下属的内心戏,只静静地看溯辞吃肉,直到她吃饱喝足瘫在椅子上满意地舔了舔嘴角,他才收回目光看向魏狄送来的衣服。
那副懒样,真像娘亲养的那只猫。
他的眼里有一瞬的柔和。
就是太能吃了。
“吃够了就来试衣裳。”薛铖屈指敲了敲那身新兵的行头,道:“你这身装扮在军营里走动太不方便也太惹眼,换上这身,回头再给你分个小帐子,谨言慎行,若再大半夜开评书铺子,一样军法处置。”
溯辞嘿嘿一笑,连忙抱起衣服钻进了屋角的屏风后。
衣料摩挲的窸窣声传出,薛铖别开了眼,思考起另一件事——往后至少还有三月的时间,他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把溯辞放在军中?
若都是亲兵还好遮掩,但如今有威字营的人不说,丰将军也不日将至,她又是这样一个麻烦的身份。
总不能栓在主帐里罢?
薛铖摇摇头,顿感棘手。
不等他想到什么两全的计策,溯辞已经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即使魏狄挑的是最小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仍然有些大,不过已比她那身肥大的袍子好了太多。腰带束出纤瘦的腰身,衣袖偏长被溯辞往上折了折,比起那张脸,露出的手与脖颈颜色白得扎眼。
薛铖垂下眼睑,暗自把另一件事提上了日程——是该好好给她易易容了,现在这模样成什么样子!
“将军!”正欲开口之际,帐外候着的魏狄突然挑脸而入,满脸肃色疾步而来。他轻轻扫了溯辞一眼,而后越过她行至薛铖身侧,附耳低声道:“丰将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