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相问:“皇上可高兴?”
墨越说:“皇上整晚都没合拢过嘴。”
那便是十分高兴了。墨相坐在紫檀木椅上,捋了把半白的胡须,眯起眼睛道:“这位四太子挑得是个好时候。”
墨越点点头:“如今朝中早已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如无意外,下一任储君便在这三位太子中挑选了。现在横空冒出个元徵,轻轻松松便得了个太子的名头,皇上宠爱可见一斑。前些时日出京的那些刺客,怕就是去杀他的吧。”
墨越时任礼部侍郎,与墨相父子虽同朝为官,但与其父的沉重老道相较还欠些火候,如今虽是在家里,也敢把这些话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墨越说完便着了悔,只是为时已晚。
以往这话总会得墨相几句训斥,今日墨相却难得没有发作,沉默良久,才道:“大太子骄纵跋扈的性子,这些年竟是变本加厉了。”
墨越垂手听着,听墨相话锋一转,转到了小妹身上,“你妹妹也是糊涂。”
墨越也不替她分辨两句,一径垂首道,“是。”
“仅凭几句传言,便搞出这样的事情来,她是不是不想顶着墨这个姓了?”墨相年纪大了,脾气也渐比当年好些,只是当年发的是外露的脾气,如今虽没有动怒,一双厉目却更叫人胆寒。
墨越快把头低到胸口了,轻声道:“小妹如此糊涂,儿子已经教训过她了。”
“咱们身为官宦之家,本该爱民惜民,她竟为了一句凤凰命格要去杀一个小女娃,这等见识,这等头脑,说是从墨家出去的都嫌丢人。”墨相把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墨越的心也跟着抖了一抖。
“阿爹息怒,小妹已经知错了。”
墨相冷哼一声,“她在家里时都被惯坏了,也难为唐誉能够容忍她。”
墨越一脸讪笑,哪有阿爹这样说女儿的。小妹的性子是倔犟了些,但毕竟是墨家唯一的女儿啊,自是众星捧月般的供着的,虽早已出嫁多年,但哪次回府不是前呼后拥的,墨越早已经见惯了。
“妹夫性子温和,怕还不知道小妹做的那些事。”想到这里,墨越有些担忧。
墨相叹了口气,“能瞒一时瞒一时吧。”
“是。”
元徵喝了个半醉,皇上亲派大内侍卫送他回去,看得一干皇子急了眼,但在皇上面前还得端着矜持,不能表现出分毫不愤来,元徵也没拒绝皇上的心意,笑嘻嘻答应了。
往日这时候宫门早已下钥了,但今日因着宴席,这时候宫门还敞开着,长随牵着马在门边候着。元徵虽喝了酒,回去时却仍是骑马,身后跟着两个长随,皇上的大内侍卫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这时已经很晚了,街上商铺早已歇业多时,路上更是连个鬼影都没有。
元徵拉着缰绳,打了个哈欠。
清冷的长街上只有马蹄声声,路过陈家西府时,元徵勒了缰绳,后头的长随不知道他这是何意,只能跟着停下。
元徵抬头看了眼门上高悬的门匾,简简单单的“陈府”二字映入眼帘,看起来竟格外亲切。门口两侧蹲着的石狮张着大口,模样竟有几分可爱?元徵看了半晌,抚额嗤笑一声,仿佛在笑自己,接着挥鞭走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早,秦管家端了醒酒汤过来,早早在门边候着。
元徵开了眼睛,昨夜醉意化作一股头痛袭来,他按了按太阳穴,眉锋轻皱。在床上枯座了一会儿,也不要人伺候,径直起身穿衣洗梳。
喝了秦管家送来的醒酒汤,头痛稍微好些了。
元徵照例歪在正堂主位的椅子上,听秦管家说今早一开门,拜帖就像雪花似的飞了进来,虽说这比喻有些夸张,倒也属实。
昨天皇上突然对外宣称了这位四太子的存在,那些想要巴结的人还不赶紧抓住机会来四太子面前好好露个脸?若不是昨天宫里有宴席,只怕那些人昨晚就上赶着来了。
元徵听得有些无聊,在一堆拜帖里挑挑捡捡了几份出来,“这京城……”后面的话隐去未说,秦管家听得眉心一跳,劝阻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元徵说:“去妓馆逛逛吧。”
秦管家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但好歹还有身为管家的自觉,秦管家努力平复了一下喉咙里的血气,方开口道:“好的。”说罢下去准备,这里元徵啜了口茶,拿出昨日童茴送来的信件,又读了一遍。
“盐田惊马……”他呢喃着,手指在白色的信纸上压了压,然后唤来秦管家,“盐田惊马是谁策划的?”
秦管家被问得一脸懵,缓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元徵问的是陈家二娘子在盐田那件事,“墨相的幺女。”
“理由?”
管家垂首,缓声道:“墨相幺女嫁给户部尚书唐誉,育有一女,今年十六岁,墨夫人一直在替女儿物色对象,原是想嫁给未来的天子;哪知得了陈府二姑娘有凤凰命格,将来也会嫁给天子,所以墨夫人觉得这位陈府二姑娘会阻了自己女儿的皇后之路,故下杀手。”
元徵听罢,哈哈哈哈笑了。
“好蠢哈哈哈!”
秦管家无语的望了一回地,在元徵目光看过来之前,又恢复了那副四平八稳的神情,补充道:“墨夫人未出嫁前,深得相府上下宠爱。”
“哦,”元徵意味深长的应一声,随即说道:“尚书夫人竟要去杀一个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这事儿可真够新鲜的。”
“是,不过在盐田的时候,慕府的三公子慕云阴出面作保,陈府二姑娘才得以安全回到京城。”秦管家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面貌平平,看着实在不起眼,说话语调一惯的温和缓慢,一身深青色的袍子,头发整齐的梳理起来,以木冠束着,看着就像个平常的账房先生。
但他知道很多事,即使自若水家到京城这一路上,他一直都跟在元徵左右。
“这慕家世代功勋,竟也不敢动墨夫人,啧啧,世风日下哟。”元徵靠在圈椅里,说话时嘴角微翘,眼中三分笑意七分冷然,刻意拖长的尾音让人忍不住心颤。
秦管家仍恭敬站着,并未抬起头来。
“这墨夫人这样放肆,墨相是个什么态度?”元徵又问。
“墨家长子训斥了墨夫人一番。”
“没了?”
“没了。”
元徵单手支颌,不再开口。
秦管家重新退出屋来,抹了把汗,平日里这些事元徵并不曾放在心上,今日竟问了一大通,莫不是魔怔了?管家想。
元徵坐了一会儿,唤来九月,“把这东西送出去。”
九月不敢多问,接过元徵递过来的一个小木匣,掂了掂,很轻。
“送去哪里?”九月问。
“西府。”
九月嘴角一抽,真的很想问问主子您这是瞧上那陈府二娘子了吗?
昨日送珠宝摆件,今日又送小匣子,这……只知道喊打喊杀的九月不知道怎么来解释眼前这一切。
元徵也不打算跟他解释,凤目微挑,看着他,“让你去你就去。”
九月把小匣子揣进怀里,去了。
正文 第七十八章干将之器
就像上次那样,瑞儿只是出去端了回茶,回来时桌上便多了样东西,不是什么大件的物什。只是一个小匣子,黑黝黝的颜色,拿在手里竟有些微微发热,瑞儿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也不敢打开,突然想起那日那几箱值钱的东西,忙扯开嗓子叫姑娘。
陈锦刚练完剑,正接过音夏递来看锦帕擦了额角的汗,便听见瑞儿的叫声。
“这丫头成天一惊一乍的。”音夏笑道。
陈锦将剑和帕子一齐递过去,往正屋去,音夏抱着剑跟在后面,也想知道今日又是什么事把小丫头给吓着了。
正屋门开着,瑞儿站在桌边,刚才新沏的茶就在手边的位置,袅袅的冒着白气。听见脚步声,瑞儿转过头来,见了陈锦,忙跑上来抓住陈锦的手,语气怕怕的,“姑娘,又有东西送来了。”
陈锦被她这害怕的表情逗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道:“只是个小盒子,怕什么?”
瑞儿跟在她身后一步步挪到桌边,见陈锦伸手拿起那小匣子。陈锦的手极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像白瓷上描绘的青竹,孤寂、宁和。
匣子没有锁,只虚虚扣着,陈锦打开盖子,里头是一块折叠起来的锦帕,将锦帕的几个角拉开,一个扣子赫然出现在视线中。
——中厚延窄,中间镂空,整体玉色,上面刻了两个字。
音夏和瑞儿没见过锦扣,也从未听陈锦提起过那扣子到底是个什么式样,如今见匣子里只有一颗扣子,那扣子碧绿碧绿的,中间凿了个小孔可做配饰。
瑞儿眼尖,看见上面似乎刻了字,凑进脑袋去看,只见上头用小篆写了两个字,她也识得几个字,但是小篆却不认识,皱眉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
音夏也好奇,挨过来,喃喃念出上面的两个字来:“锦扣。姑娘,这便是锦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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