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朝瓷器制作工艺十分成熟,胭脂要的又没甚大技巧,只是简单造型而已,所以价格也不高。又因她要的多,且往后还可能继续订货,掌柜的主动让了几文。
“江姑娘,这带花的须得上色,不带花的又通体带颜色,玲珑剔透,得烧出釉来才好看呢,多少要花点工夫。姑娘要的多,往后也常来,也不多要你的钱,便算作八文一个吧。若换作旁人来,断然没有这个实惠。”
胭脂也觉得合适,道了谢,约好五天后叫人送到镖局后门,便痛快交了一两半的订金,回头收货检查无误后再将另外一半付完。
掌柜的也是个有心人,问明白用途之后便笑道:“姑娘这般大才,未必不会一鸣惊人,何不取个名号一并烧在上头?来日也好有个出处。”
卢娇听后眼前一亮,抚掌称妙,“是呀轻容,取个名字吧。”
如今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眼见着这买卖一日比一日强,回头人家问起来,没名没姓也不好。
胭脂也觉有理,又想起前几日大雪纷飞铺天盖地,天地间一片苍茫,忽然心头一动,“寒香沁,就叫寒香沁吧。”
自古冬日梅花寒香,幽幽沁人心脾,虽不争不抢,却令人无法忽视,便是寒香沁了。
回去的路上,胭脂又去书肆买了几刀“善书纸”,外加一块上等云烟墨,一支兔毫笔,又花了一两四钱零九个铜板。一来二去的,刚到手的十二两多银子就只剩五两了。
那善书纸乃是前朝一位大书法家改良过的一种高档书写用纸,用这种纸写出来的墨迹凝而不散,且历经多年还色亮如初,不易虫蛀,非常适合保存资料。
一分钱一分货,青竹纸一刀只要几十文,而这善书纸却要一百六十文,当真天差地别。
卢娇平时虽不大写字,但似乎对文房四宝之流并不陌生,见胭脂一下要了这样多,不由得好奇道:“你要这么多纸做什么?练字也有些大材小用了。”
胭脂的眼神略微黯淡了一瞬,不过马上就笑着答道:“不瞒姐姐,祖父也曾是爱书之人,家中多有市面上不常见的奇书,只是后来……如今正巧有时间,我就琢磨着将以前背会的书都一一默写下来,岂不比去外头到处搜罗来的强?”
如今日子渐渐步入正轨,她也该将素日东西都一一捡拾起来了。
卢娇点点头,“是这个理儿,难为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心气儿。”
胭脂噗嗤一笑,斜眼看她,“你也怪没个羞臊的,这般老气横秋,也不比我大几岁么。”
两人笑了一回,胭脂见天色不早,便道:“劳烦姐姐今儿陪我出来一趟,时候也不早了,这会儿家去也赶不上午饭,倒不如就在外头吃了。”
卢娇笑道:“眼见着是能挣钱的人了,这般财大气粗起来。今儿潮湿的很,我要吃陈家羊肉锅子,里头加了不少药材呢,最能防风除湿补气。再叫两个刘家锅塌子,好不好?”
“好好好,你是姐姐,你说了算!”
再说高夫人。
从香粉宅家去之后,高夫人当晚就用了手脂,并依照张掌柜所言,隔水预热之后取来匀面,次日果然肌肤细腻有光泽,似乎连眼角的细纹都淡了不少。
荷花捧着镜子奉承道:“如今夫人越发年轻了,奴婢以后可要斗胆喊一声姐姐。”
高夫人已经年过四旬,可她才不过十来岁年纪,若是能姐妹相称,自然是高夫人面相年轻得很了。
高夫人又敷粉,便觉比以往都更加服帖,肌理间也不卡了,且看着更加自然红润,不由的满意一笑,转头就叫人备车,亲自拿着那两瓶包好的手脂去拜见徐夫人。
她去时已有一人在场,二人四目相对,均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挑衅和不屑,竟隐约有些雷电相逼的架势。
首座的徐夫人梳着家常发髻,穿着一身秋香色的常服,并未如何涂脂抹粉。只是她素来好心性,不与人争强斗胜的,虽已年过半百,可瞧着也才四十岁上下的样子。
徐夫人叫丫头奉茶,笑道:“难不成你们是约好的?怎的今儿来的这样齐全。”
高夫人才刚要开口,先到之人却笑盈盈抢白道:“夫人说的哪里话,高夫人凡事讲究,心思奇巧,那都是独一份儿的,似我等见识浅薄之人着实跟不大上。”
高夫人冷笑一声,不甘示弱的说:“邹夫人这话有些意思,世事艰难,又何苦自贬?便是你见识浅薄些,邹大人不也没嫌弃么?当真是患难夫妻,情谊深厚。”
邹夫人的脸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她乃沂源府通判邹玉安之妻,早年十分贫寒,是她四处帮人浆洗衣物才勉强过活。后来邹玉安时来运转,得了上官青眼,这才一步步立了起来。
那邹玉安与高亭一文一武,同为从六品,因身家、经历十分不同,相互间便很有些互看不顺的意思,连带着她们二人每每见了也是明争暗斗、唇枪舌剑。
徐夫人只是淡然的笑,慢条斯理的吃了半盏茶,这才不紧不慢的道:“你二人每每见了便要说话,感情这样好,当真叫人羡慕。”
高夫人和邹夫人闻言同时一噎,再看对方时便如同看一只死苍蝇,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徐夫人何等人物,如何看不出她们之间的不对盘?不过是徐大人身居高位,下头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随意站队岂不乱了纲纪?故而徐夫人才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愿意掺和表态罢了。
三人沉默着吃了半晌茶,徐夫人又笑着道:“如今天越发短了,又下了雪,我也不大爱动弹,亏着你们时常来同我说笑,不然当真是闷坏了。”
吃一堑长一智,高夫人连忙抢白道:“夫人说的哪里话,我仰慕夫人已久,您不嫌弃我聒噪就罢了。”
顿了下,又亲自从荷花手里端了个锦匣出来,“因胭脂用完了,昨儿特意出门采买,谁知胭脂没买到合适的,竟意外发现了新式手脂。我已用过了,细腻柔和,幽香沁人,不似药铺里卖的那样苦涩难闻,着实不凡,特拿来与夫人分享共鉴。”
邹夫人就酸溜溜的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高夫人素来讲究,寻常俗物入不了你的眼,想来这小小手脂也价值不菲吧?”
徐夫人推辞道:“既是你买的,我又哪里好夺人所爱?”
高夫人不着痕迹的剜了邹夫人一眼,笑得越发舒展了,“只是寻常脂粉罢了,若夫人用得好,也是它的福气。再者,便是寻常百姓间,若是关系好的,也时常会互赠些个胭脂水粉之流,哪里就当个事儿了呢?夫人无需介怀。”
邹夫人娘家、夫家俱是穷鬼,又是些没头脑的莽汉武夫,时常拿着自家日常用度说事儿,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竟连点脂粉都不放过了。
哼,真是脱不了的穷酸!
因只是两瓶手脂,徐夫人推脱不掉,只得收了。
今儿天阴霾霾的,早起就不见日头,约莫是要下雪,徐夫人没出声挽留,高夫人和邹夫人也不敢多待,又吃了一盏茶,不咸不淡的说了些闲话就告辞了。
二人都是坐马车来的,虽然皆是同品敕命夫人,然高夫人娘家夫家财力都颇雄厚,便是一架马车也装饰的华丽非凡,强压着没逾越也就是了。
相较之下,邹夫人的马车只是寻常黑漆,一应车辕、门帘半点装饰也无,又不时常翻新修整,就显得寒酸的狠了。
两人都扶着丫头的手上了马车,门帘放下来的瞬间还在互瞪……
晚间徐大人回来,夫妻二人同桌用饭时不免说笑,徐夫人就提起白日的事情,徐大人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事,你若不收,他们反而又要折腾别的法子。”
高亭夫妇二人祖上都是做买卖的,本性虽然不坏,可长期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难免沾了些商人钻营取钱的风气,有时候就过于圆滑了些。
徐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只他家作风这般奢靡,我总觉得不妥,没得带坏了你的名声。”
高亭到底是徐大人的手下,若一味铺张,外头不知道的保不齐就要以为他一应财产来路不正,徐大人这个上官也脱不了干系。
徐大人摇头笑道:“你实在多心了。”
“还有,”徐夫人却不这么想,“前些日子青山知县着人送来的年礼单子我瞧了,很有些触目惊心,他不过一介知县,竟能拿得出东海珊瑚、玉石盆景这般豪礼,想想就叫人害怕。我连拆都没拆,只留了些农产,其余的都原样打发回去吧。”
“你做的很对,”徐大人沉吟片刻,捋着胡须点点头,“我近来事多,越发不得空,你是个稳妥人,多多费心吧。”
“你我夫妻一体,何来这样见外的话?”徐夫人嗔道,又叹了口气,“早先他在你门下求学时,我瞧着也是个好的,眼下看着,却有些拿不准了。”
徐大人想了会儿,摆摆手,“夜深了,睡吧。”
***
转眼五天过去,之前的香料铺子专门派了人过来送厣片。胭脂仔细查验,见对方已经是清洗干净了,品质也上佳,便十分满意,一口气要了五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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