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阑青此时只想尽快结束了战事,无心理会他,转身便要走,手腕突地被人抓住。一回头,正望见柳之祁满眼纠结,他深吸了口气,不确信道:“你就没发觉吗?”
“什么?”
柳之祁拧眉:“如是沈千容的意思,那便该千阳来。来的,怎是应儿?”他转身看向方才应儿离去的方向,愈发难以置信道,“你说,那个应儿……会不会是沈千容易容来的?”
应儿虽是只呆了一夜,但有一件事分明不同寻常。叶阑青身在其中看不真切,他却是看得清晰。
柳之祁对于先前的应儿虽是不大了解,但也晓得,她的身份被揭露后,一身的武功便也不曾隐瞒。
然而这一次,她的气息委实过分微弱。若说为了隐藏身手,特意吊着那口气,委实没有必要。唯一的可能,便是她不是她。
“你说什么?”叶阑青无比震惊的盯着他,“再说一遍!”
柳之祁的底气顿时弱了些,但仍是勉力解释道:“是……是昨晚有士兵看到她从你的房间里出来,所以我想……”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叶阑青已是翻身上马,向着那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柳之祁懊恼的伸手不停地拍打着嘴巴,要他多嘴。手下的人来报告时,他便禁止他外传,这下可好,他自己倒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叶阑青。这可是在战场啊,战场!
第36章 妖女
叶阑青一路紧绷着气息, 直到顺利拦下马车, 他翻身下马, 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去, 马车前坐着的人正是千阳,眼见着他的靠近, 却也没有阻拦。叶阑青伸手意欲掀开幕帘, 却又僵硬在空中。
他那么迫切的想要再见她一面,可及至眼前, 却又生了近乡情怯的心思。
倒是里面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轻挑了幕帘,露出一张苍白无辜的脸庞。
那是方才应儿的衣裳,是沈千容的笑容。
叶阑青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眸, 喉头酸涩几是无法抑制。他的眼眶发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仍是她看他忽然扯起嘴角笑了:“我还以为你不能认出我呢?”
叶阑青凝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拼尽全力抑制,方才没有坠下那一滴晶莹。
沈千容倒是不以为意,用余下的那只手撑着身子勉强往一侧挪了挪,冲他道:“外面冷,进来坐。”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子微微发抖,冷么?这北境之地, 是有些偏寒, 然而终归是未及冬日,寻常人都能忍受。她的身子竟已是这般虚弱了么?
叶阑青慌忙跳上去,单手揽住她的肩膀, 沈千容顺势歪在他的怀里,笑得很是狡黠。
他轻柔的抱着她,一颗心突然就满了。这就是爱吗?
“昨晚真的是你?”叶阑青哑声道。
“对呀!”沈千容窝在他的怀里,嗓音素未有过的软糯。“除了我,你还曾梦到过别人?”
叶阑青心口一滞,好一会儿方才轻声道:“不曾,我只梦到你。只是昨晚,是头一次做这么美的梦。”从前的梦境,不过是一次次提醒着他的错过和过错。唯有昨晚,梦境酣甜,他不愿醒来。
沈千容突然就被逗笑了,伸手轻柔的揪着他的衣襟,故意撒娇道:“那以后的每一晚,我都让你做那么美的梦好不好?”
“好!”
沈千容闻言,微微扬了唇。力气却有些消耗,终是沉沉的闭上眼。
叶阑青眼见得她闭上眼,心下一慌,刚要开口叫了千阳,突然就被一只小手抓了抓手指。她握着他的手指,似是不大清醒一般呢喃着:“叶阑青,我总怕我不能赖你太长时间,你珍惜珍惜我可好?”
叶阑青整个人陡地僵住,她当真……时日无多了吗?
这过去的一整月里,他无数次的盼望着能有再见的那日。可他的盼望,也不过是在梦里相逢。
此时她就靠在他的怀里,他知道她只是睡着了,可心里千言万语,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叶阑青轻柔的将沈千容放下,方才下了马车,走向不远处的千阳。
叶阑青心内盘桓万千,终是低低道:“多谢!”
千阳面色未有一丝改变,只依旧冷冷道:“这一次,本应我独自前来,她非要见你,我没办法,才冒险带她前来。”
“她的身子……”叶阑青欲言又止,柳之祁说的不错,人本就是贪心的动物,他这时终于见到她,却又在盼望着她快些好起来,快些做回原来那个骄傲恣意的模样。
“勉强吊回一条命,但仍需好生休养几年,才能恢复。”千阳说着,忽的转眼睨向他,“如你不能给她安稳,就这么放手,便是最好的选择。”
叶阑青微微颔首:“我懂。”顿了顿,又是神色凝重道,“但我不会放手。”
若非有他的缘故,她不会出现在长安,不会出现在战场,更不会随他凯旋归来。如她从未遇见他,她会永远如四年前一般无忧无虑,是个狡猾狡黠的少女。
四年前,他虽是始终不曾得见她的面目,却总记得那个娇小的身形。记得她义无反顾的迈向死亡。纵然她后来活下来,他却总不能放下。
千阳侧身瞥他一眼,倒也没有多言。叶阑青微微躬身:“告辞!”说罢,转身便要走。
“等等!”千阳忽的叫住他,随后转身走向马车,自一个白瓷瓶里取出一颗药丸,喂沈千容服下,这才冲叶阑青道:“我虽是很不喜欢你,但她太过喜欢你,我也只能勉力为她考量一些。方才她体力不支,我想……她应有很多话要同你说。”
“多谢!”叶阑青微微垂首。
沈千容悠悠转醒时,仍靠在叶阑青的怀里,她清楚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忍不住低声咕哝:“原来不是梦啊!”她近日来常常在睡眠当中,若非要跑这一趟云霄,她这会儿只怕仍待在那个幽深的林子里。
叶阑青温声附和着:“不是梦。”
沈千容这才更加清醒一些,嗓音却是依旧飘忽着缓缓道:“我知道你一定要赢,但这一战真的很是艰难。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好!”叶阑青应下,抬手将她垂落的碎发轻柔的撩至耳后,徐徐道来,“千儿……”他低低的叫着她的名字,仿若呢喃。“初识,我觉得你特别。后来恩情过重,我愿意为你而死。可我从未想过,我这么一个……从未有任何女子近身的人,为何会那般欢喜你在我身边?”
“先前,我不知道那就是喜欢,总以为有千万个理由使我们不能在一起。现在我明白了,如我想和你在一起,任何障碍都不是障碍。”
“好好休养,等我结束了战事去找你。”
“嗯。”沈千容心满意足的眨眨眼。一面暗自欢喜,她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叶阑青长久地凝着她,突然道:“千儿,为我下情花蛊吧?”
“啊?”沈千容一惊,随即咕哝着嘴拒绝,“不行!你现在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怎么可以这个时候承受这些痛楚。等我恢复了,一定给你下。”顿了顿,又道,“回去吧,我要走了。”
“……好。”叶阑青迟疑的应了声。
“扶我坐好。”沈千容撑着他的手臂,勉力坐直了身子。叶阑青微微侧首,半抱着她,想让她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脸颊却是突然一阵微凉的触感,那是唇瓣抵在肌肤。
叶阑青整个人僵硬了好一会儿,突地张嘴却是没头没脑的冷不丁道:“情花蛊是何物?”
沈千容本是拼了极大的勇气,这会儿反倒蒙了:“嗯?”分明是他要她给他下情花蛊,他怎会不知情花蛊到底如何?况且,所谓同生同死同病同痛之事,她早就同柳之祁说过,叶阑青不应不了解。
叶阑青抿紧了唇,只觉得脸颊滚烫,他不愿与她对视:“妖女。”
“嗯?”沈千容愈是懵懂。
他跳下马车,极艰难才掩住滚烫至耳畔的火热,迎上她的视线,低声解释:“我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念起来尤为亲昵。”
“妖女……”
“千儿,如你真是妖女,我亦愿以肉身喂养。”他同柳之祁一道时,曾听过一些戏文,知晓书生爱上狐狸精的故事。那时他只觉得编造戏文的委实想象丰富,现在却觉得其实还是颇有些道理,因而才这般说道。说罢,便要放下幕帘,却又冷不丁顿住手,凝着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郑重道,“我们不见的这三个月,我的功力精进了很多。”
“嗯?”沈千容愈发不解的看着他。怎的突然就提及武功了?
叶阑青深吸一口气,如承诺一般:“我可以保护你!”
沈千容倏地了然一笑:“好!”
他这样别扭的神情,委实可爱的紧。倘或她的身子如常,必然要雀跃的跳起来。
只她脸色尤为苍白,衬得那笑意都有些苦涩的味道。直至察觉到马蹄声远去,才泄了最后一口气,软软的跌下。
千阳凝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习以为常一般,默然叹息一声便放下帷幔驾车离去。
天色将暗时,千阳在一家路边的客栈停下,将车马交于小二,他便抱了沉睡的沈千容向内走。
从这里到达竹林快马加鞭仍需要十多日的行程,她的身子又是虚弱,幸而有她师父留下的药,才得以这样一路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