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女子猛地站起身,掀了帘子就要开口拒绝,哪料偏殿的大门已是被人打开,而后缓缓走来一个清俊温和的男子。他不似原来的那位太子,锋芒毕露,也不似那些个王爷,懂得蛰伏或是当真软弱。他这一路走,当真有股自然而然的温和儒雅,却又不让人轻慢了去。
这却是难得的警醒和自知。
沈千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想要回身偏又来不及,只好勉强扯起一丝笑意,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近。
太子正经拜了皇上,转身看向她时,忽的顿住。幸而沈千容还算机警,慌忙垂下头行了礼。
一旁的皇上看着他们两人之间气氛颇有些诡异,还以为是这第一面就生了情愫,不由得暗生欢喜,当即,便负手离去,留了他们两人在偏殿内。
沈千容不由得舒了口气,忙后退一步撤回帘内。
不料那太子却是陡地跟了上来,目光灼灼的瞧着她,眸内甚是不解。
他道:“我可曾见过你?”
沈千容嘴角一抽:“不曾不曾。”
太子长久地凝着她,却是忽而后撤了一步,坐回桌前,同她隔着帘子相对。
他顾自新倒了一盏茶,茶水在手边还冒着氤氲的热气。他端起遂又放下,看向那个颇有些熟稔的面貌,温和道:“我曾听絮儿提起你,那时便想,兴许只是重名,没想到真是你。”
沈千容在帘内再也坐不住,走出来讪讪的笑着:“长安哥哥,你记性真好。”
那时年幼,他化名长安。两人也不过一面之缘,她便道了真名。谁成想,竟还真有再见的那日。更没想到,当日那个小小少年,竟阴差阳错做了太子。
第32章 帮帮我
“你可曾得偿所愿?”长安温和浅笑, 俊逸的面目里是明媚的了然。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 比眼前这个可爱的多。大抵是长大后, 婴儿肥褪去, 只留了清秀的面貌。
沈千容在他对面坐下,一口气陡地泄了干净, 软软的坐在椅子上懒懒的晃着脑袋。
长安莞尔:“叶将军为人忠义, 又是习武行军之人,性子多少有些木。不过, 他既是能将你留在军中,待你总归是不同的。”将女子留在军中,这本身就与他的观念相悖。
沈千容扁扁嘴,遂一双眸子又是灼灼亮起:“长安哥哥, 你便没有别的问题要问我?”她此刻住在他父皇的偏殿,他关注的竟是她幼时的愿望可曾实现。
长安轻咳一声:“倒真有一个。”
“嗯。”沈千容眨眨眼。
“你当真会下情花蛊?”
“会下。”
“你给我和絮儿下了?”
“没有。”沈千容摇头,“她确然是提过,我拒绝了。”说罢,倏地眉目勾挑,眼底是盛放的笑意,“爱她,是件令你很意外的事吗?”他称呼江南絮已然亲昵至“絮儿”了。若说没什么, 才是骗人。
长安一怔, 面色微囧。自打江南絮入了太子府,他与太子妃或是侧妃的日常同房,都变得异常艰难。后来, 竟连旁人的触碰都变得不大喜欢。仍是后来关注到蛊女一事,方才存了心思。
今日,得她一个答案,亦是惊觉,江南絮竟早已在他心底。
沈千容笑得愈发灿烂:“看来我是对的,小时候我就觉得你喜欢的人分明是她,怎的长大后做了太子妃的竟是她的姐姐?好在,她现在也算是如愿了。”
长安面色恢复后,方才看向她:“千儿,絮儿对你的评说可是不大友好。”江南絮虽说的婉转,但意思却是明了。
沈千容抬手支撑在桌上,单手托着脸颊,叹息着笑出声:“你这是要为她讨回公道了么?”
长安轻咳一声,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她:“我就是随口一问。且略有些不大明白,为何你既然已经帮了她,还要她受那么些苦?”她本不必那般柔弱怯懦的。
沈千容顿时咧开嘴:“那我便看在你没有同我自称‘本殿下’的份上,姑且告诉你那是为何。”
沈千容手指轻扣着脸颊,一面缓缓道:“我这人呢,略有些记仇。小时候她以为我要将你抢走,将我推入了水池,幸得那池子浅,我才没有溺死。因而,我想要长安哥哥你得偿所愿,但你欢喜的人偏是她,我只好让她吃些苦头了。幸好,她待你,的确是真心。”
“不过,我确然是不曾想到,太子妃竟能作出那般下作的事,竟让人去玷污江南絮,这件事确然……”
“你说什么?”长安突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勒得她骨头都要碎了。
沈千容痛得眉目打结,拼命挣脱偏又挣不开,只好竭力忍着痛感,嘴角抽搐道:“这么紧要的事,她竟不曾告诉你?也罢,也算我做了件好事。不过你也放心,我的人及时把她救了下来,她就是受了些惊吓。”
长安这才缓缓松开她,沉痛的闭上眼。闷了许久,才又睁眼看她:“抱歉。”
这一声却是道尽了疏离和冷清。
沈千容轻哼一声,并未多说什么。及至太子起身告辞,沈千容方才站起身率先道:“你放心,我自会同皇上说,是我没瞧上你。”
太子微怔,似是迟钝了些才体会出这女子的玲珑剔透来。
父皇没有轻易给千儿郡主赐婚,更是拒绝了南国使臣的求亲。到了今日,他才算知道父皇竟是想要郡主做他的太子妃。他不知父皇为何那般喜欢她,亦或者只是看中她背后隐藏的财富,但他却是万万不能娶了她。
“多谢!”太子微微垂首。
沈千容轻笑:“无碍。”
太子向外走了两步,忽又顿住,回过神看她:“兴许有一天,我会请你为我下情花蛊。”
“你登基那日?”沈千容反问。
太子一怔,遂大步离去。
沈千容凝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极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良久,方才低低呢喃:“可是长安哥哥,我是决然不会给你下情花蛊的。”
一个月后。
这一整月的时间,她多数时会待在偏殿不出门,偶尔离开几步也不过是去藏书阁拿几本书,打发些时光。
倒也不是没有一个前来找事的,不过是老皇上事先下了旨意,除他之外千儿郡主不必理会这宫内的任何人。因而那些娘娘甚或是皇后跳到眼前时,她心情好了理会几句,心情不好便顾自走开,丝毫不必忧心,她们是否会跑到皇上跟前多说些什么。
直至这日黄昏,她同老皇上才算是头一次生了争执。
这争执声偏大,甚至惊扰了殿外的侍卫,侍卫急匆匆跑进来,撞见的却是皇上正在摔东西,那女子在一旁站着,分明更是气恼。
侍卫愣怔了片刻,收到皇上一个眼神,便慌忙退了出去。
然这消息,到底在一夕间流走。
沈千容在殿内不停地徘徊,恼极后倏地笑了:“你这是在命令我吗?你没能困住她,便想困住我?”
“我没有,没有。”老皇帝顿时僵硬在原地,好一会儿方才颤颤巍巍的向她走来,一面伸了手就要握她的肩膀,沈千容微微后撤便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一眨不眨的凝着他苍老的眼眸,一字一顿道:“你当年没能困住她,现在也困不住我。 ”
老皇帝回望着她,眼底渐渐泛了腥红,仿佛她多么残忍。他艰难启齿:“不是,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
沈千容无奈的摇摇头:“看来你真的很想她。”
这却是感慨了,老皇帝忙不迭地点头,眼底的希望如星火燎原,顷刻就要盛放。沈千容却是很快击碎他的梦幻,迅速开口道:“那么,您是想念呢,还是不安?”
这话如清脆的巴掌顿时打在老皇帝的脸上,那微弱的星火也附和着瞬时熄灭。两人这般对峙着,看得出的端是老皇帝的软弱堪怜,沈千容的咄咄逼人甚是残忍。
可她仿佛仍没有自觉,悠悠然坐在了椅子上,轻飘飘的瞧他一眼,便道:“您这一生做过不少错事,为何偏偏放不下这一件?”
老皇帝张了张嘴,偏生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沈千容徐徐道:“因为她是你最干净的念想,她的离去,带走了你最后关于人生的拷问。她的离开,让你时常想不起你还活着。”
老皇上一步步后撤,及至扶了身侧的柱子才没有跌倒在地上。
他靠在柱子上,甚至不敢看沈千容一眼。末了,却是以极低的声音近乎请求道:“你帮我,帮帮我,再让我见她一面,就一面。”
沈千容唇边的笑意愈发冷冽,她远远地看着那个愈发苍老的男人,轻笑道:“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人就该待在深渊里,凭什么要我拉你一把。她不恨你,我也不恨你。不,我们甚至不会记得你。”
老皇帝倚靠在柱子上,听她所言后,许久方才缓缓站直了身子,一步步走出房门。
紧接着,沈千容便从一个小太监的口中得知,自此后,她不得再出房门半步。眼见着沈千容立时没了用膳的兴致,略年长些的太监便低声道:“郡主,皇上也是为了您好。您若是不肯用膳,到时受罪的又是我们这些奴才了,还请郡主体恤。”说着,就带着一行人统统跪下,似是她不吃上几口,他们便一直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