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探过身子,吻了一下他额头上被撞出的红痕。
季无艳一愣,洁白如玉的脸颊一下子涨红了。
她亲完后,又问他:“好些了吗?我见我爹爹就是这么哄阿娘的。”
她的父亲……华将军……
季无艳心脏猛地揪紧。
华裳却误会了他的神色,有些失望道:“不行啊……那这样呢?”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抬起他的脸,对着他的额头吹了吹。
风掠过额头,凉凉的。
季无艳呆呆地望着她。
华裳盯着他的伤口轻声道:“呼一呼,痛痛都飞走了!呼——”
“这样呢?还疼吗?”
季无艳摇头。
华裳笑了笑:“真好啊,可是我的心好痛,心长在身体里面,痛痛又不能这样吹走。”
季无艳板着脸,认真道:“可以的。”
他摘下脖子上一直挂着的一枚银牌递给华裳:“这是华将军曾经送给朕的。”
华裳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银牌,只见上面刻着山河。
“他说,他会为朕守护大周的河山。”
“朕想要将它送给你,”季无艳双手抱着华裳的手臂,突然低下头,对着她心口的位置吹了吹,“呼一呼,痛痛全都飞走了。”
他又探了探头,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心口吻了一口。
两人年少,性子单纯,像两头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兽。
华裳猛地握紧那枚银牌:“陛下?圣人?”
季无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她会露出其他人一般小心的神色。
华裳却道:“阿娘说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
季无艳突然想到:自己赏赐给别人东西的时候,别人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原来都在占朕的便宜吗?
“所以……”华裳微微一笑,将那枚刻着大周山河的银牌戴在自己的脖子上,无比正经地与他约定,“我会为了你守护大周山河,你为君,我为臣,你为寇,我落草。”
她也没看过什么正经书,就把在坊间听到的传奇故事里的词用上了。
季无艳被她的神情和语气所感染,也没有仔细思索她话语中的不敬,而是握住了她的手:“好,朕允你,只要你不负朕,朕会为你无所不能。”
那时年少,虽是童言稚语,却是赤子丹心。
当年的约定依稀还在耳边,华裳的身体却突然僵住了。
哎!
她突然记起来了,太上皇唤陛下的小名,陛下的小名是凤凰儿……
华裳猛地捂住了脸。
她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啊,居然把马起了个陛下的小名,怪不得陛下不愿将马赐给她,恐怕在陛下心中她就是个有了些许功劳,却胆大包天想要骑圣人的狂妄之人吧!
可是,陛下将那匹马赐给王太师的结果不也一样吗?
不!
她想起来了,王太师人家从始至终就没有唤过那匹马“凤凰”,所以,一直以来就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地搞不清楚情况吗?
说不定,在她唤那匹马“凤凰”的时候,那只老狐狸还不知道怎么在心底偷着乐呢!
“那枚银牌还在吗?”季无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的,在的。”华裳有些心虚,连忙想要将脖子上一直带着的银牌摘下。
季无艳却阻止了她。
他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的颈项,捏着那条银链,一点点将带着她体温的银牌转了过来,握在手心里。
他盯着他的山河道:“朕一直信你。”
“多谢圣上。”
“你应该将朕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上,还有……”
他轻声道:“你与朕初见,并非是在十岁那年。”
也许你根本已经忘了,却只剩朕一人记得。
☆、第11章
华裳泡在热乎乎的温泉中,甜腻的香气熏得她脑袋晕,连打了几个哈欠。
季无艳淡淡道:“你是否还有什么瞒着朕?”
华裳“唔”了一声,侧了侧身子,水面一阵缭乱。
她没有看向陛下,反而一直盯着水面道:“陛下,其实之前那波黑衣人走后,臣又遇上了第二波黑衣人,而这波人明显就是冲着臣来的。”
“臣怕终有一日无法与陛下继续那个约定。”
华裳不傻,自然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更何况她这个人树敌颇多,也唯有陛下能够保下她,她也要好好抱住这棵大树。
华裳低垂着头,心想:要不要自己努努力哭一哭,让陛下更加心软?可是,她除了十岁那年哭过一场外,就再也没怎么哭过了,眼下就算是想挤出几滴眼泪也不一定能做到。
她正琢磨着,突然感觉头皮一紧,被圣人没轻没重的手抓痛了。
她当即就想爆出一句粗口,可那个词在舌头上滚了一下,又咽回了肚子里。
“抱歉,”季无艳摸了摸她的头发,“是朕的过失,朕会安排人来保护你。”
华裳无奈了:“臣对陛下提起此事并非是要跟陛下讨人保护,再说了这天下谁还能干的过臣?臣只是想在陛下这里报个备,以免以后死都不知……”
“不许胡说。”季无艳厉声斥责,原本抓住她头发的手也重新松开。
“你身边不能没有人护着。”
“臣也不是一人,臣身边还有李娴,他是臣的亲兵,一直跟臣住在一处。”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饶是华裳神经很粗,也注意到了此时诡异的气氛。
“亲兵?朕记得李娴已是云麾将军,冠军侯,你的亲兵还是从三品的将军?”
他不辨喜怒的声音让华裳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可不过片刻,圣人的脚步声就渐渐远去了。
华裳纳闷儿地挠了挠鬓角。
沐浴结束后,华裳便被人送出宫,圣人赐她乘坐马车回府。
新浴过后的华裳腰酸腿软,整个人像水一样流淌在车座上。
她的手垂下,随着马车的摇晃。
檐角的铜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李娴!”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自车外响起。
华裳打了个哈欠,挑开车帘望去。
冠军侯府门外,高大的郎君和娇美的娘子争执起来。
李梦昙骂道:“你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姓李!你不回家一直住在将军府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怎么传你的!”
李娴蹙眉,低声提醒:“小声些,影响不好。”
李梦昙冷笑:“你只在乎你将军的声誉,却不管陇西李氏的声誉吗?”
“他们都说你李娴是她华裳养的一条狗,白天追在华裳屁股后面汪,晚上还在她华裳床上浪!”
李娴的脸彻底拉了下来:“李梦昙!”
李梦昙怔了下,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转而神色哀切:“阿兄,我知道你敬佩她,可你不能这样,眼下比较有影响里的世家就只剩我们和王家了,你生是李家的人,死也是李家的鬼,你该为家族做些什么。”
李娴垂下头,神情掩藏在阴影中。
“是,我知道华裳她太有魅力,否则,当年的应汲和魏玄也不会为了她昏了头,甚至牺牲了自己的仕途,就连我……”李梦昙咬了咬牙,“我讨厌她,我诋毁她,可我心里难道就不敬佩她了吗?我从小到大一直听着她勇武的事迹长大,她是军中奇才,是百年难出一个的战神,我一直将她当作自己的榜样。”
“即便别人怎么传,即便我嘴上如何说,我心里依旧佩服她,因为她无惧他人的流言蜚语,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少女时光全都留在了边疆,我再如何讨厌她,又怎么会真的恨她啊!她华裳做到了我想做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情,看着她勇猛潇洒,我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愿景。”
“可是,阿兄……”李梦昙拽住李娴的袖子,语音轻颤,“如果她要的是我的夫君,我都愿意为了她立刻退婚,帮她促成,可她要的是你……那不行,陇西李氏需要你,世家需要你。”
李娴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李梦昙,他看着她从昔日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不断说着华裳事迹的小姑娘,长成了为家族着想,甚至因为逃家的兄长不得不扛起世家使命的妹妹。
“李梦昙,”他口气无比认真,“你觉得华裳是你的英雄,难道对我来说就不是吗?当年我离家出走,拼着一股劲儿跑到了边关,却刚好赶上突厥掠境抢夺,那是我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我那个时候才明白,我在家里学了十几年的武功都不过是花架子,在真正需要以命相搏的战场根本派不上用场。”
李梦昙一惊,忙掩住嘴:“什么!我都不知道……”
他看向远方,轻声道:“……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在敌人的弯刀下的时候,一人一骑突然破开重围,宛如一团黑云从我头顶跃过,却给那个村子所有的民众以及我带来了希望。”
“她将我从敌人的铁蹄底下救起,把我按在她自己的马背上,我那么近地看着她,看她长刀挥舞,无情地收割着生命,带来的是敌人的死亡和我方的光明。”
李娴攥紧拳头,忍不住激动道:“你不明白的,只要有她在,大周就有生机,只要有她在,边关就永远不会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