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弩,冠军侯,抬弓百步穿王侯,长刀千里不留行……”
李岚忍不住将好奇的视线投向她。
她却眯着眼睛,和着歌词敲击桌面,嘴里轻哼几句,散落的碎发黏在她的唇上,随着她的呼吸微颤。
李岚突然产生一种窒息感,他下意识拉了拉领口,抬起头,却发现老板正对着他微笑。
李岚狠狠瞪了他一眼。
酒肆老板笑容更盛:“将军,且让小的为您酌酒。”
他挽了挽袖子,褐色衣袖下露出一截皓腕,白如雪,莹如玉。
他执着长柄银勺从酒樽中舀了一勺鲜红,倒进琉璃钟中,灼红舔过杯壁,留下旖旎的痕迹。
李岚盯着杯子,突然道:“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
老板抬起琉璃钟,敬给华裳。
华裳细长的手指捏着一根朱红长箸压在了他白皙的手腕上,她盯着他的眼睛笑道:“且慢。”
老板目露不解。
李岚道:“你又要搞什么?”
她食指和中指夹着那根细长的木箸从他手腕上滑过。
“谁家的酒肆老板有这么一只细皮嫩肉的手?”
李岚:“哈,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这个酒肆老板……”
老板笑了笑:“还是让小的自己来说吧,小的家中世代经商,家有余财,在长安开这酒肆并非是为了挣钱,而是兴趣使然。”
李岚掀起对着墙面的那片竹帘:“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他朝墙上努了努嘴。
华裳抬起头,只见白色的墙面上写满了墨字,有狂放不羁的草书,也有潇洒肆意的行书,还有工工整整的楷书,而落款的姓名皆是能让人倒吸一口冷气的朝中高官。
李岚:“他这里深受文人墨客喜欢,连王太师他们都曾在这里喝过酒。”
华裳的视线落在名为王问之落款的诗句上。
“玉人当垆,皓腕卖酒。”华裳念出。
老板拱手一笑:“多谢将军夸赞。”
“不知老板是……”
“小的沈伶,承蒙诸位大人抬爱。”他不卑不亢,神情真挚。
华裳咧嘴一笑:“你别多心,是我想太多了。”
沈伶再次奉上酒:“小的一向仰慕将军,请将军满饮此杯。”
华裳伸手去接,他却躲开了。
“将军,小的来伺候将军就好。”
华裳无奈一笑,只得微微张开嘴,舌尖抵着下唇,任由他捏着琉璃钟凑到她的唇边。
葡萄酒碰触红唇,嫣红酒液一口饮下,只留唇上残酒滟滟。
就在沈伶伺候华裳饮酒的时候,李娴大步走进了酒肆,他就像灵敏的猎犬,在酒馆里稍一寻,就奔着帘后而来。
华裳一边借着玉手喝着酒,一边朝掀开帘子的李娴打了个招呼。
李娴看了一眼帘内景象,一本正经道:“并未追上。”
华裳蹙眉。
识趣的沈伶立刻恭敬退下。
李岚瞥了他们两人一眼:“哟,要说悄悄话?我躲躲?”
华裳:“无妨,都是一家人。”
李岚和李娴同时一愣,彼此看了一眼,又各自嫌弃撇开头。
这话说的可真让人无措。
华裳捏着半透明的琉璃钟问:“你发现了什么?”
李娴:“那人是在坊间小巷将我甩掉的,他轻功看上去不及我,却对道路十分熟悉,我几次险些追不上,后来从一个小巷中钻出后,我只看见一行化缘的和尚,再没看见那人身影。”
“不过,我后来回小巷里搜查了一圈,找到了他脱掉的衣服。”
他将拎在手上的包袱递给华裳,华裳打开看了看,又低下头嗅了嗅。
李岚好奇地探头张望。
华裳出声问:“你很感兴趣?”
李岚立刻坐好:“哈,谁会对想要杀你华裳的人不感兴趣,他还差点成功了呢。”
华裳抬眼看向他:“该说是你给他提供的机会吗?”
李岚哼了一声:“原来冠军侯就是这么凭空污人清白的吗?”
华裳突然问:“你跟应汲的关系如何?”
“应汲?哦,你说的是应如是啊。”李岚撩了撩耳边的头发,“听说过而已,不是被你抛弃的男人之一吗?”
李岚突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态度稍有无礼道:“当年杏园探花郎,寻遍名园,却独爱你这枝的典故我可是知道的,你在看完刺客留下的衣物后问我这个问题,该不会你怀疑要害你的人是他吧?”
“啧啧,这就是因爱成恨……”
话未说完,李娴就当即拔出利剑搭在了李岚的脖颈上。
李岚的脸皮一下子就涨红了:“小叔叔,你居然为了她对我拔剑?!”
李娴目光森寒:“闭嘴。”
李岚愤愤不平,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华裳。
华裳却并未生气,还兴高采烈地对李娴道:“你们李家算是后继有人了,他今年多大?十五?十六?可比你那时的武功好太多了,还有这脑子也是相当的好使!”
居然夸奖他?
李岚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李娴淡淡道:“将军,您还是该把军师弄回来,若是他在,咱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华裳摊着手道:“不是我不想叫他回来,现在是他自己不肯露面。”
她朝不远处的墙面扬了扬下巴:“你看,有功夫在这里留诗喝酒,他生活的多逍遥自在啊。”
李娴无奈摇头,嘴上却只能干巴巴道:“军师不是这样的人。”
军师对谁都一视同仁,唯独对您是不一样的。
华裳抽出菊花刀,挑起包袱。
“走吧。”
“去白玉观吗?”李娴连忙收剑追了上去。
华裳冷笑一声:“去什么白玉观,先找应汲算账再说。”
一旁陪坐的李岚心想:这下可没我事儿了吧。
他刚要跳窗逃走,就被李娴拎着后脖颈重新揪了回来。
李娴用剑鞘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将军没叫你,你不许走。”
李岚怒了:“你有病吧,自己给人家当牛做马也就罢了,非要逼你亲侄子为奴为婢吗?”
李娴挑了一下眉:“所以你是要失信?”
李岚:“呸,当奴就当奴,既然你非要将我这个大好男儿放到小婶婶身旁,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婶婶……
李娴一下子张皇了:“不,不是的。”
李岚瞥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可真是让她吃的死死的,果然还是要我浪里小白龙出马,保将悍妇调~教成小娇妻。”
李娴蹙眉,直接锤了李岚脑袋一拳头:“在哪里学的荤话!”
李岚忍痛不答话。
李娴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小子倒是口气大,也不知道是谁调~教谁。
他知道自家将军的意思,自家将军不过是爱才,想要将这个好苗子放在身边好生调~教一番。
不过,将军教人的手段……
铮铮男儿郎的李娴此刻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14章
三人出了酒馆经过一辆马车旁,华裳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走开。
一直关注华裳行动的李娴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那辆马车。
车帘动了动,被人挑了起来。
楚江仙神色冷淡,头却探出帘外。
李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提醒正往前走的华裳。
李岚看看那男人,惊讶道:“楚御史。”
楚江仙闷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某?”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了。
华裳却回头笑道:“还真是你,我就是觉得薰香味儿有些熟悉。”
说着,她便蹬着车辕,蹭上了马车。
她笑嘻嘻道:“阿仙不介意的话送我一程吧。”
李娴闻言一怔,还以为她叫的是自己。
楚江仙冷淡地敛了敛衣袖:“嗯。”
华裳回头招呼李娴和李岚上马车。
坐在一旁用斗笠遮脸的抱琴小声嘀咕:“我家郎君刚才还为你丢了白玉扇……”
华裳抬手敲了一下他的斗笠,扭头朝楚江仙笑道:“原来那柄白玉扇是你丢的。”
楚江仙:“嗯,一时激动。”
华裳歪歪头打量,愣是没从那张白玉一样的脸庞上看出激动的神情。
李娴一言不发地在马车内坐好,李岚则显得有些激动,他的眼神总是偷偷往楚江仙身上溜去。
楚江仙抱起放在座位上的琴,低声问:“去哪里?”
“我去隠山寺,我看你也是要出城,是要去哪里?”她直接坐在他原本放琴的地方。
“同路。”
华裳一脸笑意:“那可真是太巧了。”
她坐的大马金刀,楚江仙只好束手束脚地并拢双腿。
他将琴放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拨动琴弦,调调弦。
马车有规律地摇晃着,窗外的市坊中的热闹渐渐倒退。
李岚坐不住了,他一脸仰慕地看着楚江仙道:“久仰长安仙才楚御史之名。”
楚江仙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唔”了一声。
虽然是稍显冷淡的回应,可李岚还是兴奋不已。
“听说楚御史的琴音绕梁三日不绝,我能有幸听一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