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治伤重要,还是盖个破印重要,心里没数吗?”
蔺伯钦沉吟说:“我已答应双平,此事不能拖延。”
“这有什么好着急的?不许去!”楚姮撩开车帘,对苏钰道,“绕道县衙,直接去城里最近的一家医馆。”
“莫要胡闹!”
“谁胡闹了?”楚姮干脆双手叉腰,下巴一抬,“要不是你因我受伤,我根本不想管你。”
“李四娘,你……”
楚姮连忙双手捂耳,做出一副耍赖的样子:“不听不听!”
蔺伯钦无语。
苏钰比来时驾车更快,来到医馆,天才刚刚擦黑。
付车费时,楚姮多给了他一贯钱,还叮嘱他好好照顾他体弱的娘亲。苏钰拿了钱,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医馆老大夫姓徐,长相和蔼,慈眉善目。
他仔细的查看了蔺伯钦伤势,摸着山羊胡道:“大人,您这伤幸好没拖,不然天气炎热,恐生疽肿,到时候就不好医治。”
蔺伯钦的伤十分可怖。
那铁锹生锈,愣是隔着衣服伤到肩骨,破皮翻卷,肿得发亮,大片大片的青紫从肩头蔓延到脊背,不停渗血,看着都疼。
楚姮本还想揶揄他两句,瞧见这伤势,便将不好听的话都咽下肚。
徐大夫取来纱布药膏,对楚姮笑眯眯道:“夫人,待会儿我包扎的手法你学着些,每日子时一定要记得换药。七日之后,再早晚按揉伤处,活血散瘀。”说完,便着手给蔺伯钦处理伤口。
楚姮记性不错,手又灵巧,看一遍就会。
她想着,自己才不伺候他呢,回头教溪暮濯碧,让她们忙活去。
从医馆出来,蔺伯钦却不回蔺家,他还急着去县衙处理方双平的事。
楚姮见他受了伤还东跑西跑,干脆也懒得管了,气道:“你自己去吧,可别再摔坏腿儿!”
蔺伯钦不将楚姮的小孩脾气放在心上,他将方双平辞呈给勾决盖印,连忙派遣驿夫送去给陈知府审批。待事情办妥,又托人告知方双平,这才拖着一身伤病往回走。
回到蔺家已经很晚了。
蔺伯钦草草用过晚膳,便回房休息。
夏夜寂静。
更夫的梆子敲过几下,已是子夜时分。
楚姮本已经睡着,听到打更声,突然惊醒。
子时。
该给蔺伯钦换药包扎了。
楚姮本想叫醒濯碧、溪暮,但看两个丫头东倒西歪睡得哈喇子直流,不舍将她们吵醒。
她皱了皱眉,倒回床上,蒙着被子打算继续睡。
然而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白日里的场景,蔺伯钦飞身而来,用身躯将她护在怀中,自己结结实实挨了一锹子。楚姮当时气恼他自作多情,可回过神,不感动是假。
她生在宫闱,见惯太多自私自利的事情,十七年来,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奋不顾身的保护她。
想到这点,楚姮心头微微一热。
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晌,她到底记挂着蔺伯钦伤势,掀开被子坐起,推门出去。
蔺伯钦屋子里的灯还未熄。
隔着窗棂,蔺伯钦坐在桌边,端直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明明灭灭。
门未落锁。
楚姮轻轻一推,便走了进去。
蔺伯钦抱着一本《水经注》,已靠在椅子上睡着。
虽然新婚后,蔺伯钦一直住在隔壁,但这还是楚姮头次来到这里。这地儿原本是杂物耳房,本就有些逼仄,被蔺伯钦收拾出来,摆了书桌小榻,看起来更加狭小。
医馆里拿出来的药膏被蔺伯钦甩在一旁,动都没有动过。
楚姮见状,有些气恼,这人还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她走上前,伸出食指戳了戳蔺伯钦的脑袋:“喂,你膀子还要不要了……”话音未落,蔺伯钦脖子一歪,滑靠在她腰肢侧旁。
男子传出浅浅的呼吸声,竟是睡沉了。
楚姮浑身一僵,抬手就要将蔺伯钦推开,然而手刚抬起看着他高肿的肩膀,堪堪悬在空中,没有下一步动作。
蔺伯钦这些日子太累,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乌青上投出两行阴影。
看着他的疲倦难掩俊逸的脸,楚姮心想:啧,美人在怀,就勉为其难的占个便宜吧。
于是未将他推醒。
若蔺伯钦此时知道她的想法,估计会气得跳起来。
楚姮难得这样安安静静近距离观察蔺伯钦。
两人每次见面,几乎都在唇枪舌剑鸡飞狗跳。灯色下,楚姮凝视着蔺伯钦的脸,只觉越瞧越耐看。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蔺伯钦睫毛微抖,随即猝不及防的睁开双目。
楚姮吓了一跳,忙退开老远,仿佛做亏心事被抓包,一张俏脸窘迫通红。
蔺伯钦睡眼惺忪:“你怎么在这儿?”
楚姮心跳飞快,哪敢实话实说。
她慌不择言,反客为主,干脆劈头盖脸对蔺伯钦一顿臭骂:“你还好意思问我?方才我好心好意来给你换药,没想到你、你竟抱着我不撒手,还说喜欢我,心悦我。真是下流胚!不要脸!”
“……”
蔺伯钦脸黑如锅底:“……胡说八道。”
正文 二一章
“我可没胡说八道。”
楚姮掩饰的背过身,去拆药包:“咱们之前约法三章,你可不许乱来。”
蔺伯钦蹙额:“你想多了。”
“别不好意思,我又没怪你。方才可能是你做梦,那话怎么说来着,不知者不罪嘛。”
楚姮故作大度的摆了摆手。
蔺伯钦冷冷的扫她一眼,简直搞不懂这李四娘大半夜在玩什么把戏。
楚姮不想再说这个尴尬的话题,她忙取了纱布药膏走过来,道:“医馆大夫说每晚子时换药,我若不过来,你是不是压根儿不会管自己伤势?”
她这一埋怨,蔺伯钦愣了愣。
“我忘记了。”
他似乎也想起来大夫白日里的叮嘱,迟疑片刻,有些客气的对楚姮说:“李四娘,换药我自己来便可。夜已深,你回房休息罢。”
楚姮听到这句话顿时不太高兴。
他们虽是名义上的夫妻,平时还总吵吵,但楚姮以为,认识这么久怎么也算半个朋友。
她屈尊降贵的给他上药,谁曾想这死脑筋还不领情。
不领情就算了。
楚姮将药膏纱布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走。
蔺伯钦一番好心,不知自己哪儿又招惹了她,愠然无语。
楚姮跑到门外,被夜风一吹,到底是没那么生气。
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窗户倒映出蔺伯钦的身影,他正使劲歪着脖子,露出伤处,艰难的与药膏纱布作斗争。
“笨手笨脚的,蠢死了。”
楚姮看不下去,又折返进屋。
一进去,就看到蔺伯钦青色衣袍半褪,松垮的挂在腰间。他身量颀长,赤裸的上身白皙精壮,匀称有度。寻常女人见得早就捂脸离开,然而楚姮不是寻常女子,她非但没转身,反而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说道:“蔺伯钦,我觉得你不穿衣服要好看一点。”
蔺伯钦一把将衣袍披在身上,从齿间僵硬的憋出几个字:“李、四、娘!”
“我在!”
看着蔺伯钦的脸色从青变紫,从紫变黑,五颜六色,极其瑰丽,楚姮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她直接从蔺伯钦手里夺过纱布药膏,笑眯眯的说:“夫君,躺平,我来给你上药。”
蔺伯钦听到“夫君”两字心头一颤:“不必。”
“那怎么行。”楚姮伸出魔爪,直接去掀他右肩衣袍,然而下一秒,她的坏笑蓦然凝结在脸上。
伤口比白天还要狰狞。
肩头肿起,伤口周围已经有些脓肿,大片青紫淤血扩散,稍微一动,想必是钻心刺骨的疼吧。
楚姮突然有些愧疚。
方才她故意闯进来,蔺伯钦忙着披衣裳,想必扯到伤口了。
蔺伯钦还在挣扎,楚姮不禁沉下脸,将他往八仙椅上一摁,语气恶劣:“别动!”
“你到底想干什么?”蔺伯钦再有耐性,此时也要被楚姮折腾光了。
楚姮道:“我能干什么?当然是给你上药!”
话音甫落,她拿起药膏,一把敷上蔺伯钦肩头。蔺伯钦猝不及防,疼地一声闷哼。
这哪是给他上药?
分明是报复!
楚姮到底不忍心欺负一个伤患,她放柔了动作,撇嘴嘟哝:“你这人就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不给你上药,难道让胡裕杨腊他们来照顾你?他们这些武夫,粗手粗脚,到时候你就知道痛是什么感觉了!”
蔺伯钦眉头抖了抖。
他现在就已经知道了。
说不定杨腊胡裕他们下手还会轻一点儿……心中虽然这般作想,但蔺伯钦到底是没有阻止楚姮一番好心,索性闭着眼,任她“宰割”。
楚姮见他竭力忍耐,汗水从额角下颌滚落,嫡在冷冽的锁骨上,不知怎地,脸色微微发烫,视线有些游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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